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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支起眉头盯她一眼,琢磨着眨了眨眼皮,而后将缩着的脖子探出来,乐了:“那敢情好,姑娘算什么?”
    李十一拈了一张白纸过来,眼神投向一旁的毛笔。
    那毛笔被冻得硬邦邦的,龇牙咧嘴地支棱着,老头讪笑一声,接过去在嘴里润两下,又沾了沾还未来及凝固的墨汁,反手递给李十一,也顾不得擦嘴角的墨迹,只兴致勃勃盯着宣纸:“生辰竖着写,自这里起头,版式好看些。”
    李十一也不嫌弃,抿唇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架起笔,在老头的目光下书了娟秀的两个字。
    “生辰便不必了。”她将字递给老先生。
    那先生瞧清了,脸上笑意凝住,斜着眼觑了李十一半回,仍是笑开来:“这是?”
    “我的姓名。”李十一直起身子。
    老头将纸举高了些,瞧瞧它,又瞧瞧李十一,“令蘅”二字至纸背上透出来,令他莫名有些手抖。
    李十一垂眸聆听,却见他将纸往桌上一放,三两下把笔墨纸砚胡撸进吊着脖子的蓝布兜里,又将小册子一裹,缩着脖子站起身来:“不算了!”
    他躬着脊背刚转身,却见一旁柔柔弱弱的长裙姑娘将撑着的伞落下来,堪堪挡至他面前,阴影压迫性地覆住他的鼻端。那姑娘支着伞,仍旧是垂柳似的身段和温水似的嗓音,问他:“怎么不算了?”
    语毕她手腕一抖,伞面搂着老先生往后退,老头一个不稳,颠得踉跄,身侧却现出了一双执着烟杆子的手,将他盘于腰间的绯红色裤带一挑,另一手将其捉住,生生往后狠拽一把。
    杀猪似的叫声惊乍乍地响起来,在荒郊野岭的愈添凄惨,阿音同宋十九回过神来,定眼一瞧,李十一手里捉的却哪里是什么裤腰带,分明是一根毛茸茸,活生生,颤着抖着的长尾巴。
    阿音惊呼一声,抬手掩住双唇。
    阿罗浅浅一笑,上前将手伸至呆若木鸡的老头耳后,略微一掏,便将一副泛着腥气的脸皮剥了下来,她捏在手里,负到身后,对慌不择路想要掩面的那怪物道:“要往哪里去?狌狌。”
    那狌狌眼见被捏住了命门,又听得此言,心知挣扎无用,便将手放下,露出一张似猴非猴,似猿非猿的毛脸。五官倒是同人无二致,比方才年轻稚嫩了许多,杂毛下的皮肤隐隐泛着红,瞧起来只似一个身量矮小些的少年人。
    它的嘴角往上咧着,仍是天然一张笑脸,眼角却往下耷拉,好似在丧气。
    它想问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可眉头一撇想来又是白说,这荒郊野岭支一算命摊儿,任谁也瞧出蹊跷了。
    却听李十一问道:“狌狌素通过去,晓往事,怎的却做起了问卦的买卖?”
    狌狌想要开口,身子一动又扯得尾巴生疼,便龇牙咧嘴地示意李十一松松手。李十一依言撤了撤力,仍旧是拎着它宝贝万分的尾巴,听它道:“正是通过往,却不晓得未来事,知前尘而不知后果,大憾事也,这才苦修预言之道。”
    它说完,见阿音拧着眉头奇怪地望着它,便十分不服气,提嗓嚷嚷:“不兴我有追求,有理想,欲提高,欲完善了?”
    “你这撒哪门子气?”阿音被吓得撤了撤下巴,顿了顿,又问它,“既有这么个理想,方才送上门的买卖,你怎的不做?”
    狌狌闻言耷拉下耳朵:“不中用了。”
    语毕它甚是哀怨地望了一眼横拦它的提灯,一个一个挨个指过去:“府君,阎王。”
    它停下,想想方才两双紧扣的十指,又点了点宋十九同阿音:“府君夫人,阎王老婆。”
    “四尊大佛今儿上门,我半点未算到,我这碗饭,还吃得成么?”
    宋十九粉着双颊,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有这独一无二的本领,已是很了不得了,常言道慧极必伤,又何必事事精通呢?”
    狌狌这才认真瞧了她一眼,却觉水目氤氲,甚是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它脑子里装的事实在多,若要细细捋出来,仍是需作法。
    宋十九又道:“今日上山,也是有求于你。”
    这话它倒是猜着了,原本要拿乔摆几句谱,却忽觉尾部一痛,被人凉津津地捏了一捏,于是只得敛目问:“什么事?”
    宋十九默了默,出声:“我不记得我是谁,我想问你,我是谁。”
    “这容易。”狌狌薅一把自个儿的方巾帽子,将其戴方正了,清了清嗓子,对李十一扬扬下巴。李十一松开长尾,阿罗亦收了伞,却见狌狌朝她伸出手,不依不饶的执拗模样。
    阿罗三两下明白过来,将攥着的面皮还给它。狌狌仔细戴上,又抚摸两把,仍旧佝偻着身子作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这才慢吞吞走至书桌前,自蓝皮儿小册子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略硬的纸,递出去前想了想,侧身对李十一作了个揖:“令蘅大人。”
    李十一蹙眉,听它诚恳道:“哪日我魂归泰山,要入轮回,您替我排一算命先生的命格,顶精通的那种,成不成?”
    这小猴儿毕恭毕敬得有些滑稽,阿音没忍住“噗”一声乐了出来,却见它转脸正色:“这是理想。”
    “姑……”奶奶编排理想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个山头呢。
    阿音瞧一眼阿罗,到底是忍住了,只一叠声地服软:“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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