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畅没有立刻回答, 事实上在听到两人询问时,她甚至有一瞬间想过干脆设法出城逃回北疆了。但想想宫中的新帝, 再想想自己这些时日的筹谋, 到底还是不甘。而且除了不甘之外,经过今夜之事她更担心武安侯府未来的处境, 被攻打的侯府和被烧毁的太子府, 显然已经被绑在了一起。
今夜过去, 若是新帝无事, 她的退走就会在两人中间留下不可磨灭的隔阂。而若是新帝出事,暗中之人成功谋逆上位, 如今也与侯府撕破脸, 更不会留着武安侯府了。
左思右想也是退无可退, 季畅咬牙,忽的转身向着骁骑营所在方向走去:“走吧。这府里若是有人咱们也救不下了,去骁骑营看看,我就不信这么大动静京中各处都能装聋作哑。”
常清和常明对视一眼,眼中明显有些迟疑,不过这一眼也足够两人达成共识了——他们是被季畅的心腹,不该质疑她任何决定,可他们也是武安侯府养大的,绝不可能看着侯府最后一根独苗折在这里,还折得莫名其妙。所以一旦事情有变,他们必定会拼尽全力将季畅送走。
季畅没理会二人的眉眼官司,远离火场之后,原本的炙热被夜风一吹变得愈发森凉。她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长剑,继续向着骁骑营方向疾行。
****************************************************************************
皇城外季畅的漏夜奔走好似没头苍蝇,但皇宫中的变故却早已是图穷匕见。
先帝驾崩三日,新帝治丧领着群臣在灵前就守了三日,身体再是康健的人也经不得如此折腾。因此三日哭灵一过,莫说满朝文武松了口气,就连新帝也是一样的。
治丧停灵的福安殿内依旧有宫人守灵,早已筋疲力尽的新帝则去了偏殿暂歇。三天没睡过好觉的人,要趁着这难得的清净好好休息一番,如此才能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诸多事情——他得治丧,不能怠慢显得不孝,他还得理政,不敢懈怠误了家国,实在比旁人更辛苦。
如此的清净却只持续到了半夜,午夜时忽然传出的喊杀声惊醒了偏殿沉眠的人,后者提剑而起时身上甚至只穿着一身中衣。
张召急匆匆奔进殿内,一见新帝便道:“陛下,不好了,有人闯宫!”
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一群陌生的军士浩浩荡荡闯入了偏殿,身上还穿着孝衣的人自众人身后走出。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新帝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沉沉:“燕王!”
穿着孝衣的燕王拨开面前的军士,上前两步,也让对方看清自己:“是我。”
新帝看清对方不是不惊诧的,实在是这位长兄因为腿疾的缘故,不仅早早就退出了储位之争,更是低调地没有多少存在感。而对方还比他年长了十余岁,可以说燕王还在朝堂中活跃的时候,他压根还乳臭未干,而等他长大参政时,燕王却早已经沉寂了。
想到这些,新帝忽的察觉哪里不对,一双虎目忽的睁大了几分,看向了燕王的腿:“你的腿……”
燕王闻言笑了,又往前走了一步,稳稳当当哪里还有平日一瘸一拐的模样。而他此刻眉目微抬,身姿笔挺,也尽是平日未见的意气风发:“是,我的腿早就治好了。”
见他坦坦荡荡承认了,新帝心中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儿,好半晌才开口道:“阿兄腿疾既然痊愈,为何不说出来?我听说你当年也有贤名在外,也曾受过父皇期待,他若是知道你的腿好了,想必也会高兴的,不会使你埋没。”
燕王听到这话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哈哈”笑了两声,好似在笑对方的天真。然而这笑声一过,他却又沉下脸来,在火光映衬下甚至显得有些阴森:“你果真觉得我说出来是好事?”
新帝便不说话了,因为两人都明白,燕王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不过是因为他优秀,因为他占了年长的优势,便有太多人容不下他。燕王的母家只是寻常,护不住他,他自己也没想到争斗来得这般快,于是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后来若非他机警低调,如今哪还有什么燕王?
兄弟俩说过几句,彼此之间便好似有了交代,燕王趁着宫中松懈才有了这个机会,显然也不欲多说什么浪费时机。他抬起手正要挥下,忽的新帝喊道:“等等。”
燕王动作顿了顿,还是给了对方一个机会:“你还有什么要说?”
新帝拧眉看着他,忽而问道:“父皇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燕王闻言微微一怔,左右都是心腹,他倒也没隐瞒什么,竟就这般淡淡的点头认下了:“是我命人做的。我母妃尚有个眼线在皇后宫中,下毒被抓后嫁祸给了贵妃,两人顺势再牵连上秦王和楚王,狗咬狗罢了。倒是你多事了,没有你那解毒丸,父皇也不会在那时候就驾崩的。”
这番话一出,再联系之前种种,新帝便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皇后宫中下毒,贵妃被嫁祸,皇后掌控宫中召众皇子入宫迫害,再到贵妃勾结禁军反扑,乃至于皇帝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朝中根基最深的秦楚二王同时失势……每一步当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唯一的变故大抵便是汉王了,他站出来拖延了皇后迫害皇子的动作,又喂了解毒丸致使皇帝提前醒来。他的举动打乱了燕王谋划的节奏,以至于本该伤残的皇子们大多得到了保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