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太极殿内的大灯已经灭了。老皇帝双鬓斑白,老态龙钟,与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判若两人,他虚喘着两口气,浑浊的眼睛凸着,泛白的手指抓着明黄绣龙蚕丝锦被,扯着嘶哑的嗓子艰难地发出声音:“老七来了吗?”
内廷大太监弯曲着脊梁掀开明黄鹅梨纱帐,苦着脸,说:“回皇上,腾佑王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哈……哈……”老皇帝喘着粗气,“怎么这么慢?肖德海,朕有一种预感,老七……来不了太极殿了……”
肖德海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他三岁净身入宫,七岁陪伴皇帝,四十九年了,从未见过皇帝如此脆弱。皇上少年登基,英姿勃发,也曾雄心壮志,发下海誓,做一名有成明君,还天下百姓湖清海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越走越偏,渐渐忘了初登大宝的志向。
“肖德海,朕又看见她们了!她们向朕索命来了……”老皇帝眼孔扩大大大的,双手挥舞,脸色发青,颤抖着声音大叫,“滚开,滚开,朕没有害你们,是你们负朕在先……纪怀慵……孝王……纪北荌……是你们自找的!自找的!”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来人呐,传御医!”肖德海慌忙喊道。
“父皇,您后宫盈娇充栋,难为还记得纪北荌呐?”屏风后立着一个黑影,映着红烛投射在牡丹银屏上,为太极殿打上沉重凄迷的色彩。
“谁?是谁?是朕的老七吗?”老皇帝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若狂。
黑影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袭炫黑的绸袍格外浓重,冷峻的目光泛着嘲笑,似笑非笑地看着惊吓过度的老皇帝,“父皇无论何时何地心心念念的都是七弟呀!同样是儿子,您的厚此薄彼做的使儿臣不得不心寒呐!”
“你!是你!”老皇帝的手指颤抖着,双目喷火,恨意滔天,“孽种!孽种!朕是养虎为患,早知你居心叵……测,在你,你出生当日,朕……就该溺死你!”
“晚了!父皇还记得一位算命的说过,儿臣命格奇特,有九五之尊。你当时可没少找机会杀我,若不是孝王处处维护,儿臣恐怕早就到了阴曹地府。那里还能站在这儿和父皇说话呢?”姬元懋笑着,一字字咬着牙说。
“你!你!”老皇帝气若游丝,手臂无力地垂下,“朕好后悔啊!朕恨不得杀了你!姬元懋,你弑父杀君,天地难容,朕……要昭告天下,揭露你的真面目。”
姬元懋狂笑着:“父皇,您真是老糊涂了呀。实话告诉你吧,你的七皇子已经被囚禁在南海了,这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老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姬元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元尧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姬元懋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四个字应该用在您的身上最贴切吧?”
“你果然……果然……因为纪北荌之事才逆天而行。”老皇帝悔不如初,“是纪北荌不贞在前,失了贞的女子不被凌迟已是万幸,朕将她打入冷宫已是莫大的恩德了。”
“是吗?”姬元懋似在看着一头垂死的蠢猪,“那纪怀慵呢?北海郡王呢?孝王呢?”
老皇帝垂死挣扎:“纪怀慵居功自傲,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北海郡王与之谋逆,罪同论处,孝王屡次顶撞于朕,擅自出兵,违抗圣旨,罪该万死。朕没有错,天子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呵呵……”姬元懋想哭又想笑,“你可真是泯灭良知,临死也没有半点忏悔之心!”
“你懂什么?若你站在朕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老皇帝渐渐放弃了挣扎,任命地说出最后的话,“皇位是要用血堆出来的。朕不得不这样做,要怨就怨他们时运不济。”
“那我呢?我可是你的亲生孩子!”姬元懋大吼一声,双眼泛红。
“你?你是纪北荌的孩子,混着纪家的血,朕不能让有着纪家血液的人活在世上威胁朕的江山,若不是你这些年装的诚惶诚恐,毫无用处,朕怎么会容你活在今日?”老皇帝眼神空洞,失了焦距,无意识地说。
姬元懋仅有的一点儿血缘之情已断,绝望极了,她含泪苦笑:“你为了坐稳龙椅杀戮万千,你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的私欲和过错掩饰。你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那张冰冷的宝座已经将你的血冰的至冷至寒,你仅有的一点人性给了你自己。你寻欢作乐,荒废朝政,听信佞言,残害忠良,鱼肉百姓,你才是人人得而诛之。”
雷雨交加的太极殿,沉闷惊悸,咆哮的狂风甩开了门,打灭了精美粗壮的红烛,一代帝王,人间游弋数十年,生前再大的权利,不过人死灯灭,对着呜咽的黑夜,魂去命丧。
姬元懋静静地看着老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尸体慢慢地变凉,变得僵硬。体温散去,冰凉的躯壳倒在金贵的罗汉床上,任由呼啸的狂风肆虐地刮着,一寸一寸地凌虐着。
肖德海跪在床边,虔诚地抚摸着枯槁的龙颜,抽抽噎噎:“皇上,您安心走好!老奴这就来陪您!”说罢,大叫一声,猛地撞向金鼎,脑袋崩裂,脑浆撒了一地,一命归西。
“父皇,你也算死的瞑目了,身边还有肖德海这样忠心不二的奴才……”姬元懋合上老皇帝的眼,转身出了太极殿,消失在风雨中……
更漏敲了三下,寝衣透凉,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不知沉睡的人们梦里是否弥漫着落败的枯叶,一瓣瓣颓废地遗失在深沉的黑夜里,不肯推去的疾风吞噬着破碎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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