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我的,总要传递些什么。
倘若让我一成不变,不若不去做。
“你不能走,你会有危险,你既不擅长工作,又没有钱,养不活自己,”扮演海尔茂的男子瘫倒在椅子上,“你若是出走,不是堕落,就是再回来。那干嘛还要出走呢?”
宋星子收拾着手里的东西,直视海尔茂,“我会过得好,我才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千金大小姐!我吃得了苦,我靠写作养活了自己及孩子!你在说什么话!你一点也不清醒!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女人怎么就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海尔茂:“娜拉,难道你真要靠自己生活吗?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为了偿还债务甚至在夜间偷偷地做抄写工作来还债,我怎么就不能靠自己生活?你还想再说一遍让我做鹰爪子底下救出来的小鸽子,做你的泥娃娃的话吗?”宋星子合上皮箱,她在法国早就演过这场戏,那时左岸的讨论声不必国内少,可那些握笔杆子得凭什么就认为娜拉不行呢?
……
楼下砰的一响传来关大门的声音,宋星子扶着帽子,头也不回地下台,与大剧院的女演员不同,她娇俏的脸上满是坚定,甚至快活地哼起了民间小调。
这是一只真正自由的鸟儿,不是为出走而走,它的每一枝羽毛上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芒。
随着海尔茂“奇迹中的奇迹”的自语,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纪如月的心脏忽而跳动,跟着热烈地鼓掌。
这是纪家大小姐,长江集团的小纪总第一次见到宋星子。
二、
纪如月是金陵的另一个传奇,在至死的浪漫之外。
她是长江集团董事长纪弘光的独女,纪夫人生她时伤了身体,此后二十三年再未怀子,纪弘光舍不得徐妍伤心,也未纳妾,自小便将纪如月当继承人培养。
因此纪如月虽是女儿身,却自小着男装,学算术,在金钱里打滚,商场里厮混,去美留学两年就回来正式接管长江集团,将长江钱庄从旧式的家庭作坊变成新式的公司制企业,不过三年,就带领长江集团一骑绝尘成为遍及全国的大企业,是连民国政府也要给三分面子的传奇人物,女子里顶尖儿的。
当今世道不太平,纪如月说到底也只是个商人,总归免不了和政.治上的人来往,而南京刚上任的张源市长是个戏迷,极爱听戏,要求也高,放眼整个金陵,也就听得进流云间的戏。
为了和新市长打好关系,纪如月便约张源来流云间听戏,当然,听戏是次要的,商谈新政中的税收才是正事。
只是,好像突然出现了比正事还重要的事……
纪如月翘首企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抹细腰闪进帷幕后,两手不自觉地大力鼓掌,等到周围的掌声渐稀,她才怅然若失地垂下手,一双琥珀瞳中光影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源面上平静无波,话语却单刀直入:“喜欢?”
“她是谁?”纪如月端起方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茶早就凉了,凉茶入口,让她清醒了些,“我能见她吗?去后台?戏班子允许吗?”
纪如月性格自小浅淡,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又加上纪弘光管得严,她几乎没有千金小姐和富家少爷的毛病,连戏班子是个什么情形都不清楚。
“普通的角儿能瞧,花些钱包下就是,”张源也跟着小啜一口凉茶,“不过这位是宋班主的女儿,喝过洋墨水,想必不大愿意。你和她处朋友就是。”
纪如月摸着跳动的心脏,挺拔的衬衫山出现局部受力的褶皱,她那一颗死寂的心活过来了。
“处朋友?那我差人问问她的意思?能不能见一面。”
……
“什么?有观众问我能不能见一面?”宋星子皱眉,卸妆的手停下,转过头面向学徒,“男的女的?”
学徒想一想张源那一身中山装,不假思索:“男的,来了好几趟了。”
“不见不见,女人登台唱戏本就不容易,”宋星子转头,脸贴着水银镜继续卸妆,“男人一边馋戏子的身子,一边看不起我们,见个鬼,不见!”
学徒:“那我出去回话?”
宋星子干脆利落地应声,擦去眼影,“去吧,就说不见!”
学徒琢磨着小班主的语气,弯腰鞠躬对纪如月旁边的张市长说:“我们小班主不见男观众,抱歉。”
张源转头对纪如月说:“想来是新客,应当混脸熟后再说。”
“男观众?”纪如月摸摸自己窝进帽子里的短发,再低头看看自己挺直的衬衫,极具垂感的西装裤……
好像,是有点像男人。
“那我明天换身衣服再来。”
学徒诧异地望一眼插话的纪如月,心里嘀咕着:这人什么情况,明明不是和你说话,再说,换身女装就能变成女人吗?而且,小班主又不是每天都登台演戏。
学徒:“我们小班主休息得早,您明天来,她也不见。”更别提你一大男人还穿女人衣服来戏班。变态!
张源看热闹看得开心,也不提醒两人,同纪如月出门,和垂头丧气的小纪总在对面寻了一间雅间商量新政。
三、
次日,纪如月挑了一身花纹简单的旗袍,短发经过造型师的处理,弯曲的贴服面颊,又化上淡妆,害怕宋星子不喜欢过于中性的自己,一向图方便的她还特意抹上淡色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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