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丽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购进新机器,用好一点的布料,就能重新赢得市场,却不知,现在提起“丽安”两个字,在别人的印象中,就是质量很差的代名词。谁也不愿意冒险尝试第二次,尤其是这个烂牌子的衣服竟然还涨价了。
所以哪怕她更换了布料,仍然没人买,大批的成衣囤积在仓库里蒙尘,销售不出去。
没多少进账,每天的开支却没有减少。购买新机器、原料几乎将她这两年的积蓄掏空了。而每个月的水电费、人工工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刚开始,何春丽还不是很着急,她想等衣服卖出去以后就能回笼大笔资金,就什么都不愁了,所以跟厂里面的员工说,厂里有困难,暂时不发工资,等衣服卖出去了再发。
这年月,能进城当工人是个无上光荣又很实惠的事,比呆在村里种地强太多了。工人们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干。
可一个月不发工资,两个月不发工资,三个月……直到过年也没发工资。
工人们坐不住了,厂里有困难,他们家里也有困难啊,都等着他们发了工资买年货回家过年,来年给孩子交学费呢。厂里一直不发工资,他们空着手回去啊,一家人过年吃什么?
所以不少工人开始找何春丽。
何春丽也很烦,冬装需要的面料比夏装、春秋装要多要厚,一件衣服的成本自然也翻了不少,现在全积压在厂子里,她比谁都着急。
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林老实。
林老实的鱼饲料厂之所以能发展得这么迅速,离不开政府的大力支持。政策上给他大开绿灯就算了,县广播电台还连续播一个月播放他那宣传广告,除此之外,王县长还在跟各乡镇的基层官员开会时提到大安鱼饲料厂,不遗余力地替林老实推广鱼饲料。
若不是清楚林老实的底细,她都要怀疑林老实是王县长的亲儿子、
何春丽是又羡又妒。他们丽安服装厂也是县里面不小的一个厂子,提供了好几十个工作岗位,每年还要给县里面交一笔税,现在他们处于危难时期,县里面也应该对他们施以援手才对。
如果王县长也能帮忙,让县广播电台给他们服装厂打个广告,那他们厂子肯定能起死回生。
何春丽叫上胡安,拎了一堆高价礼物去了王县长家。
王县长一看这堆昂贵的礼品就皱眉,板着脸把他们请进了屋,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表:“我待会儿有事情,只有二十分钟,有什么直说。”
何春丽本来还想先套套近乎的,现在也不敢了,直奔主题道:“王县长,是这样的,我们服装厂今年遇到了困难,冬装没有卖出去,全积压在工厂里,眼看要过年了,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去,我们着急啊。王县长你看能不能让广播电台那里帮我们宣传一下。”
说着,她默默地递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过去。
王县长的脸拉得老长,一言不发地起身,回了卧室,不到两分钟他就出来了,手里还捏着一件蓝色的衬衣。
走到沙发前,他把衬衣丢到何春丽面前:“这是你们厂里面生产的衣服吧!”
何春丽拿起衬衣就知道不好了,因为这件衬衣竟然掉色了,而且掉得不均匀,有的地方掉得少,有的地方掉得多,于是衣服上有的地方颜色深,有的地方颜色浅,完全没法看。更糟糕的是,这衣服上还有他们丽安的标签,想抵赖都不行。
瞧见何春丽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王县长生气地说:“你们就是这样糊弄市民的?就这样的衣服还想让我去广播电台给你们宣传,帮着你们一起欺骗全县的父老乡亲?”
何春丽完全没料到县长也会知道这种小事,顿时懵了,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艰难地说:“不是的,王县长,我们也是受了骗,买到残次布,我们已经将那批布料退回去了,现在的布料绝对没问题!”
王县长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上当受骗?那去年怎么没受骗,独独今年出了问题,缩水、褪色、起毛球,一扯就裂,为了赚钱,你们就是这样来欺骗全县老百姓的?”
何春丽被王县长给训懵了。公务繁忙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倒是王县长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拍着桌子,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县能办出个工厂不容易,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口碑,你们却将它给砸了,连我看了都心疼,你们就不心疼吗?把你们带来的东西通通拿走,这个忙,我绝不会帮,你们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何春丽不甘心,还想说什么。
一直没出声的王县长夫人说话了:“走吧,你们就别为难老王了。他一直很支持咱们县的企业,自打你们的服装厂建起来后,咱们全家人的衣服都被你们的服装厂包圆了。不止如此,老王还跟亲戚朋友说,县里面建个厂子不容易,大家能支持的就多支持本地的企业。可结果呢,你们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说,还让老王的脸都丢尽了,让老王都没法见亲戚朋友。你们让老王怎么帮你们?”
何春丽没想到王县长还在背后默默支持过她的工厂,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胡安比较好面子,又羞又愧,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拉着何春丽,低声说:“走吧!”
两个人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出了王县长家,刚到楼下,背后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们俩扭头就看到王夫人拎着他们送上门的大包小包追了出来,直接塞进了他们手里:“这个忘了,拿着,老王不收任何人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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