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不是好人,车里有时候会下来三四个高大的打手,毕恭毕敬地同他讲话。他有一双鹰隼般凶戾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漫不经心,却让人心头发怵。
这个人,她在论坛上见过照片。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远远地,冲她笑了笑。
苏倾把窗帘拉上。
被子潮冷,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楼下的酒吧很吵,尖叫声和笑声响到了午夜,她听着乐队唱着一首腔调怪诞的《浮士德》:把灵魂献给魔鬼,满足你欲/望无究。rdquo;
第二天天亮,她背着书包去派出所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房门口放着一捧深蓝玻璃纸和白色缎带扎好的红玫瑰。露珠从娇艳的花瓣上流下来,无声地淌到了地上。
她坐在派出所的小房间里做试卷,正确率很低。原来会做的题,也变得不会做了,她心里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夹着危险的惊涛骇浪。
原来整个世界那样重要的中考,在她心里忽然什么也不算了。
找她谈话的人来了,例行地问着她的情况,劝告她节哀顺变,再度询问她爆炸现场的事情。
苏倾转过头看着他:我想找你们这里警号尾数是9的女警。rdquo;
问话的民警想了一下,抽着烟哼笑一声:她不干了,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rdquo;
他惊讶于这个复读机一样的女孩忽然间有了新的要求,不知是否表明她愿意不再防备?掸掸烟灰,顺口多聊了几句:她家里锦西农村的,好穷一个地方,男的爱打老婆,女的围着灶台转。rdquo;
我看过她在警校的成绩,体能拔尖的,拼了命从山沟沟考出来hellip;hellip;哎,可惜。回去以后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不要像她。rdquo;
苏倾的笔蓦然停住了,睁大眼睛盯着纸上自己写出来的几个字,已不能算作是字了。
门让人敲了两下。
预约的心理医生来为她做定期心理疏导,他带了一盒水彩笔,一沓白纸,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倾倾,昨天晚上睡得好吗?rdquo;
她配合着他们,画了两个小时的儿童画,放下笔,冷静地对医生说:我想起来了。rdquo;
那天没有什么声音。是我不愿意爸爸妈妈就这么死了,想让你们再查查这个案子,才这样说。rdquo;
围着她的人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心理疏导终于结束了,他们把她送出了警局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道旁的梧桐叶呈现出浪潮一样渐变的金黄:你未来的人生还长。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rdquo;
她背着书包走着,乖顺地笑着,转过头时,双眸黑如点墨。
忘掉?
这辈子都忘不掉。
路口停着一辆打眼的黑色保时捷,车灯打着双闪,车窗上贴的是偏振膜,青紫色的镀膜像镜子一样,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猛地拉开门,坐上了车。
后座上的男人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等到了要等的人,淡淡扭过头嘱咐司机:开车吧。rdquo;
车子慢慢开动了,里面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味。
得罪了董健,对吗?rdquo;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眉角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近距离接触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近人情的威慑。
他漫不经心地抚摸她放在座位上的手背,激起背后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的声音非常轻,多半时候是在用气音说话:董健黑白两道通吃,左手鹰犬,右手嚣帮。你没死,命很大。rdquo;
嚣帮是晚乡新生的黑恶势力,而鹰犬,大约是指晚乡被腐蚀掉的公安系统。
苏倾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似乎有什么没想好,又好像什么都决定好了:我想跟你,可以吗?rdquo;
乖孩子,你很聪明。rdquo;他宠溺地夸奖一句,笑起来像儒雅的教授,只是在言语间,偶尔露出刀锋样的锐气,毕竟整个晚乡黑道,我坐头把交椅,嚣帮跳了太久,我也很不开心。rdquo;
汽车上了高速,扎入晚乡市区的烟尘中,远远将湾峡抛在后面。他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吻了吻,带着古怪的虔诚。
只要你听话,我会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rdquo;
这世间正义,总有降临的方式。只是那个时候她小,等不及迟到的正义,赤脚走了铺满荆棘的捷径。
江谚抬腕看了看手表,从二中驶离的时候将近五点。
上了桥,岸边带着腥气的风吹皱河水,现出波光粼粼的涟漪。
他放慢速度,舒适地乘着风,身后的人全然不介意他背后汗湿,放松地搂着他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江谚让她这样偎着,忽而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六岁。rdquo;他顿了一下,余光往身后瞥,检查她有没有在听:我爸少数民族,能生两个。rdquo;
她黑而浓密的睫毛垂着,保护着宝珠样的眼珠,浅浅抿着唇:嗯。rdquo;
我哥从小就很优秀,聪明,懂事。我爸妈感情不怎么样,我哥是他们仅有的连结点。rdquo;
苏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聊起这个,但还是耐心地听着,远处停了一排汽船,有的缓缓移动着,发出悠远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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