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酿春的大禹山笼罩在血腥的肃杀中,在戎鬼一波又一波疯狂的进攻中,赵蕴眼睁睁的看着冲在前面的士兵一个个的倒下,被戎鬼踩在脚下,他杀红了眼,可仅剩的六千兵如何抵挡上万的戎鬼?
从正午到日暮,硝烟滚滚,尸野遍地,血染荒山,赵蕴的兵越来越少,他自己也开始力不从心,连挥剑都开始机械起来,一个不妨,胳膊和胸口都中了剑,他反手砍回去,一剑削喉,黏稠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斑驳点点,衬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极可怖骇人。
“将军!”阿四与贺武赤红着眼冲过来,一前一后将赵蕴护在中间,赵蕴一把掀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贺武,咬牙道:“我没事!”提剑继续投入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厮杀。
夜幕降临,不良于视,戎鬼才停了下来,赵蕴兵马终于有了休息疗伤的机会。一退再退,如今赵蕴兵马已经退到了大禹山的西脚下。
空气中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山间鬼火幢幢,阴气森森。
赵蕴以剑撑地,视线在周围一圈伤兵上巡过,动了动干涸的喉咙,声音疲惫又沙哑:“冯轲何在?”
冯轲一瘸一拐的出列:“将军。”
赵蕴道:“你且去看一看干粮和水可够,再点一点伤亡程度。”
冯轲领命而去。
耳畔一直是贺武的连连倒抽气声,赵蕴不忍回头去看,贺武死死贴在他身旁,为他挡了无数刀剑,伤势可怖。
他想了想道:“唐散之,唐游之。”
“将军。”
唐散之兄弟出列,他们两并未冲在前头,所以伤势较轻。
赵蕴:“你兄弟二人今夜带人亲自轮流守哨,以防戎鬼夜袭。”
唐散之兄弟领命即刻离去。
阿四急道:“将军,先让军医给您上药。”
“唔。”赵蕴应了一声,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靠着一块石头,脱下了上衣,露出被刀剑砍的血肉模糊的身体,军医用水壶倒出清水帮赵蕴清洗伤口,上药,绑好纱布。
赵蕴抬眸瞭望黑漆漆的远方,浓眉深凝。
阿四啃着干瘪的饼子,看了赵蕴一眼,道:“将军是在记挂宫将军的援兵吗?”他倒是很看的开:“这么多日也不见踪影,怕是指望不上。不过咱们不怕,将军不是收到大公子的飞鸽传书了吗?咱们大公子定会带兵来援助咱们的!届时属下定要杀尽这些戎狗!”
赵蕴一怔,戾眸敛下,涩声道:“我正是在算哥哥的路程,眼下不知道到哪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若呢喃:“…此番执着,不知是对是错。”
冯轲一瘸一拐的回来,捡紧要的讲:“将军,咱们仅剩不到四千的兵马,至少有大半身上都有伤……”
六千剩四千,赵蕴猛的阖上戾眸,抿了抿干涸的薄唇,道:“暂且先歇一歇,养足精神后……”他顿了很久很久,才艰涩的道:“……后我们抄小道离开。”
眼下他自己都又疼又疲又累,推己及人,何况其他将士,赵蕴绝非迂腐得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往前冲的莽夫,他打心里敬佩那些守到最后一刻,用身体作为最后一堵墙的前人。但他不是。他坚信胜负乃兵家常事,输不丢人,丢人的是再没有赢回来的机会。从他赵蕴手里失去的,他日后会一一讨回来,这前提是,他得留住命,他的这些将士们得留住命。
闻言冯轲眼睛迸射出惊喜,两兵实力悬殊太大,若想赢,除非河水倒流,太阳西出。做无谓的牺牲太不值得了。
阿四贺武等人没吭声。
这条军令传下去,众将士仿佛卸下了心头巨石和恐惧,纷纷松懈下来沉入梦乡,能活着为什么要赴死?家中的老父母,热坑上的美娇娘,遍地跑的小娃娃,每一样深深吸引着他们贪恋凡尘。
可天不遂人愿,深夜刺耳的号角声吹响,戎鬼趁夜发起进攻,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脚下难分敌我的再次厮杀起来。
围绕在赵蕴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顾着前头,背后就被露出来,霎时,两柄利剑皆向他刺了过来,被贺武长刀一挡,其中一柄剑深刺入贺武的肩头。
“贺武!”赵蕴连忙回身,带着他往旁边一躲。
贺武捂住伤口喘着粗气道:“将军,这戎鬼有备而来,咱们这次怕是干不过他们,所以将军,您先走,我来断后。”
赵蕴冷嗤一声:“荒唐。”再次投入厮杀阵营里。
贺武尾随着他:“将军,您听我的!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赵蕴挥舞着剑光,把伤痕累累的贺武护在身后,厉声道:“莫要再说这些废话,我们一起从京城来的,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贺武的眸中似有星光闪动,声音略带哽咽:“…将军,不,公子,贺武不后悔跟公子一遭,只后悔没来得及孝敬爹娘,也遗憾都二十出头了,也没尝过女人滋味…”
赵蕴锁紧眉头,正要斥他,正巧,后颈一痛,骤然沉入无敌黑暗。
贺武将昏迷的赵蕴扔进阿四怀里:“快走!”
阿四湿了眼眶,咬牙道:“你爹娘就是我阿四的爹娘,你放心!我阿四会一辈子伺候他们二老!”
贺武头也不回的冲到前方,只知道挥刀厮杀,一个一个的人在他眼前倒下,一波一波的热血溅到他的身上脸上,他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直到数柄箭头一道刺入他的胸膛。
痛吗?他早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只有一种解脱的怅然。
他短暂的一生,自十岁被挑入公子麾下,那日爹娘欢喜得哭出声来,甚至割了一两猪头肉,作为庆祝。
他尝过猪头肉的滋味,好吃的教他着迷。
他为了能得到公子的另眼,日夜苦练,别人操练的时候他在操练,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在操练。
上天看到了他的努力,公子竟主动跟他说话,不久,他便被调到公子身边做亲兵。
他更加努力,就是不当值的日子都不回家,以致此刻,他都有些回忆不起来爹娘的容貌。
他忽略爹娘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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