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时光缓慢,无人叨扰,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抱着西瓜躺在席上。热烈的阳光、吵闹的知了、和缓缓摆动的钟表,就组成了夏天。那是楚亦扬奋斗了那么多年后,得到更多的荣誉和赞赏、赚了更多的钱,也没能感受过的安宁和惬意。
直到入学礼上,靳雨青长大后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那种怦然悸动的感觉,就仿佛是整片夜空骤然间星光万丈。
又或许,那时候的心动并不全是真正的恋爱心qíng,更多的是对最彷徨无助的少年时期的那段朦胧美好的深刻怀念。但在日复一日的注视中,他就开始想把这个单纯开朗的人收归于己了如果他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男朋友甚至是丈夫,用同样温暖的举措去攻陷别人的心房楚亦扬单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被攻城略地,明明已经为人师长,也收到过小姑娘们的热烈追捧,此刻却像极了一个猥琐的偷窥者,暗中注视着靳雨青的一举一动。就算明知道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而靳雨青也可能早就不记得他了,可楚亦扬仍然陷入了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láng狈暗恋。
他回过神来,突然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着最终拥有着靳雨青的是自己,能够以最亲密的身份,参与进他的人生。而不是做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目睹他与别人共度生死。
-
青青?!
正在两人眼神缭绕,有许多未尽之言的时候,突然一声喜极yù泣的呼唤扯回了两人飞远的思绪。
一堆橙子失手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过来,打到楚亦扬的脚背才旋旋停下。
怀里青年的身体乍然僵硬,他紧紧扒着楚亦扬的手指一层层的收拢,低着头仿佛是一只木偶走完了最后一圈发条,连脸上的笑容都刹那间凝固。
楚亦扬慢慢回过头,压抑着眼底的惊讶,出声唤道:伯母?
紧接着,靳雨青重重掐了他一把,让他住嘴。
第140章世界的尽头17
几米开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提着几兜新买的菜,许是刚赶集回来。她盯着靳雨青的方向,连滚落在地的水果也顾不上了,伸出的两只手似乎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青青?是你吗?你回来了?
在妇人靠近之前,靳雨青向后退开了一小步,侧身避开她。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水果,用袖子抹去沾到的雪,重新装进袋子里递给对方,眼睛弯弯一笑:阿姨,给您。
楚亦扬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靳雨青并不给他这个误会的机会,又一次生疏地说道:阿姨,外面雪大,赶紧回家吧。
妇人茫然地接过袋子,眼神虽然黯淡了下来,视线却仍不死心地打量着靳雨青。可不管是他的声音还是那对暗红的瞳色,都似乎不对。
她许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装作不认识自己,只是频频摇头叹道:真像啊
靳雨青似个木桩一声不吭,楚亦扬却看不下去了,伸手接过了靳妈妈的东西,热qíng道:伯母,地上滑,我帮您提进去吧?
哎,谢谢你呀小伙子!
楚亦扬要跟着走进院落,靳雨青这才慢吞吞跟上来,站在院落里半是好奇半是怀恋地四处看着。这处独院小平房这些年间几经转手,已经和当初他们居住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但在一些细微处,还是能找到那时的影子。靳雨青瞅了半天一回神,看到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条灰红色的围巾。
他愣了愣,母亲已经走到自己面前,踮着脚将围巾缠绕在自己的脖颈上,末了细心地整理一下,叮嘱道:看你脸色冻得煞白,冬天很冷的,年轻人要注意保养,不然老了就吃亏了!
这话以前他听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觉得如此温暖,雨青下意识点点头。
妇人望着他笑说:如果我的青青还活着,肯定跟你一样,瘦的跟个柴火棒似的。可能在母亲眼里,孩子总也不够胖。她抚摸着围巾的下摆,怔怔然,这围巾呀本来是织给我儿子的,可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不如送了你,来年我再给他织条新的。她意识到这样对着一个陌生人说话不太礼貌,旋而笑了笑,你摸摸,舒服着呐,纯羊毛线织的。
她说着来年,可是谁也不知道,来年到底是哪一年。
楚亦扬放下东西,抬头看到了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照片,似乎是某次新年晚会,靳雨青与几个学长的合影。他叹了一声走出屋子,远远望见靳雨青站在院子里,本就奇怪的眸色更加出众了,连着周边的眼眶都泛起了一圈红。
他连忙走过去,侧身挡住了靳雨青,对靳妈妈道:东西放在柜子旁边了,伯母,我们还有事qíng,先走了。
哎,等等。靳妈妈突然叫住他们,看了一眼靳雨青僵硬的手指,急匆匆向侧屋里走去,还有双手套,我找找。你们等等啊
她一脚迈进了房间,跨过门槛的时候膝盖疼了一下,不得不靠住门框缓了一缓。靳雨青忍着没上去搭手,耸了声鼻子,一把抓住楚亦扬的手腕,逃也似地跑出了院落。愈下愈大的落雪将地面厚厚的铺上白毯,两人的凌乱的脚步声快速踩过,嘎吱嘎吱的声响瞬间被蓬松的雪吸附而去。
冷得刺骨的寒风钻入楚亦扬的呼吸,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那座小院的影子,走在前方的青年才终于放慢了脚步。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似被qiáng行拆得支离破碎般,他忽然失力地背靠着路边的电线杆,扯掉口罩,一抬腕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掌。
楚亦扬歇了口气才走过去,站定在青年面前,瞧着他将自个儿手背咬出了一圈红印,就跟那不是自己手似的,垂落低俯的眼中泛起水光,粼粼如波。他心里沉沉一甸,伸手去拨靳雨青的胳膊,故作镇定道:别咬了,那是自己的手,不疼么?
轻轻一拨没能推动,楚亦扬也按捺不住了,狠狠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用力把那被衔在口中的手掌拽了出来,看着被啃出了好几排牙印的鱼际,气道:这么想咬?咬我算了!
他捏起青年的下颌骨,不容置疑地堵上那双微微张开的嘴唇。兜帽在挣扯中被掀翻过去,鹅毛大雪积到两人的头顶,楚亦扬头顶的雪瞬间就被他的体温暖化,湿了发烧、濡了衣领,而靳雨青却顶着迟迟不融的雪,仿佛头发顷刻间花白。
靳雨青挣扎了两回,最终在楚亦扬的恼怒堵吻中狠狠咬了他的舌尖。一闪而过的血丝味道让靳雨青冷静下来,他抬起双臂挽住男人的脖颈,自我惩罚一般仰着头,回应这个粗bào的唇舌纠缠。
楚亦扬拂过他的脸颊,摸到一手凉津津的水气,顺着脖颈往下滑。虽然胸腔拧搅着也钝痛无比,却觉得这样就好了,他尽可能温柔地擦去青年脸上的水迹。
我没有做错,是不是,老师?靳雨青自我安慰一般重复着,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妈。可我不能让妈妈知道我还活着,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丧尸,然后等末世结束的时候,让她再一次面对死亡的痛苦。
楚亦扬怜惜地看着他,倾听着。
妈妈现在在一所临时孤儿院里帮忙,照顾那些在末世里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们。我想总有一天,她会渐渐淡忘失去我的痛苦,也许还会收养一个孩子,照顾他、看他成家立业。那个孩子会慢慢取代我,填补我的空缺
没有人能取代你的,雨青。楚亦扬打断他的渺远思绪,低声道,不管是伯母,还是我你就是你,我们心里的那块空缺是别人永远也填补不上的。假如你在我们的视线外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那片空缺就会慢慢腐坏,成为再也无法愈合的烂疮。
靳雨青无助地望着他,眼睑积着一汪水泊,喃喃着:可我不能绝对不能
也许你有你的决定和想法,我的确gān涉不了。就像你执意隐瞒我三年,假如不是我发现端倪qiáng行突破你设下的迷障,是不是只有等到末世结束的那天,我才能到你的英雄碑石前,看到你的照片,然后鞠躬献花?
楚亦扬的脸上盈现出浓重的无奈,你自己挑起这样沉重的责任,却独独让我一个人隔绝事外。也许你以为,我会忘记你、冷却你,在新的世界里若无其事的生活。但我告诉你,那只是你无端的想象我会孤苦伶仃地活过末世,直到死,才知道自己背负着怎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罪名。直到在你的碑前,被人唾弃是胆小如鼠、毫无担当的懦夫。
我没靳雨青张嘴反驳。
这就是你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保护,靳雨青。楚亦扬不容他开口,郑声截断他涌到嘴边的狡辩,你凭什么掌控我们的思想,替我们下决定,以为这样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从此幸福快乐?靳雨青,是不是皇帝当多了这坏毛病就改不过来了?
靳雨青瞪着他看,停在睫毛上的碎雪随着他三三两两的吸气声而簌簌震落,他抬手抹去滑到嘴边的泪,又委屈又气道:你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就突然杀到我的基地里来,让我措手不及!凭什么你想睡我就睡了,我却要提心吊胆怕你感染病毒!凭什么话说急了,他猛地一抽气,凭什么你教训我就要听?楚亦扬,你才不是东西,你还下套勾引学生呢
楚亦扬:
要不是你勾引我,我gān嘛这么喜欢你、躲着你、还害怕你出事?!楚亦扬,我为什么要被你随随便便就揉圆捏扁他眼角又滴答出透明的泪液,将眸子染得水亮,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照顾妈妈,你就拿出一大堆道理来教训我你一定觉得自己是老师,所以讲什么都对
楚亦扬去搬他遮住眼睛的手,妥协道:行了,好了,是我勾引的你,别哭了。有人看你呢。
看来靳雨青还是挺要面子的,一听被人围观了,立马把泪憋了回去,硬撑着四处回顾了一圈。一见前后巷子除了雪半个人影都没有,深感受骗,撒开楚亦扬的手就独自往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