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辰从来没有这么跟人解释过自己的想法,依着他的骄傲和强势,怎么会这样一字一句把自己心里的意思跟人说出来。他强忍着别扭,闷闷地重复:“我是真的不在意。”
他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阮奕也懒得再说。他喝了口水,往门口扫了一眼:“行了,你走吧。”
陆炳辰抿了抿唇:“阮奕,你生气了,我也认错了,你说我认的错不对,我也给你解释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你不能再这样不理我。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跟人认过错……”
“我说了也是白说,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呢?”
陆炳辰攥紧手指,又缓缓松开:“好,就算按你说的,我不该当着你的面挑破他喜欢男人,但是他是同性恋的事,如果我不说,他会自己告诉你吗?他要不是当着你的面藏着掖着,还要去抱你,我至于去管他取向是男还是女?阮奕,我喜欢的人被另一个觊觎,光这一条,已经够我……”
他看阮奕的脸色又冷了,咬咬牙,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我对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他似乎还很委屈,又说道:“而且,他喜欢男人,你这么关心他。我看到你对他好,我还不能生气?我也喜欢男人,你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
阮奕一句话不想再说。他站起身,拎着书包:“我还有卷子要做,你回去吧。”
陆炳辰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阮奕没再看他,径直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今天各科的作业他在学校就已经做完了,还有一张文言文阅读的专项训练卷,老师发下来的时候说是下周一之前做完就行。他打算今晚一鼓作气刷完。
这张卷子的选段大部分都出自二十四史的人物传记,还有两则应该是老师为了拓展素材,摘取了志怪小说里的几个小故事。
23班的语文老师是个很有点恶趣味的老头,最喜欢看学生吃瘪。每回卷子越难,他发下去的时候越开心。发这张文言文阅读卷的时候,据李悬的观察,他站在讲台上把眼皮笑出了七八道褶子。
阮奕读了一篇,感觉难度确实不小。不说做题,连看懂文段都不容易。
他用笔划出文段中那些不认识的实词虚词,一个个地整理、注释,然后把看了两遍还看不明白的句子摘出来,用记号标注。这张卷子一共六篇文章,等他总结完前三篇,已经到了十一点半。
差不多是他睡觉的时间了。阮奕放下笔,走出卧室,准备去洗手间洗漱。
他往客厅一看,突然愣住了。
陆炳辰靠在沙发上,眉尖微微皱着,已经睡着了。
阮奕顿了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陆炳辰?”
陆炳辰的睫毛颤了颤,好像还没清醒。他的嗓子里溢出几声轻轻的哼哝,捉住阮奕的手指,拉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撒娇似的嘟囔:“好困啊……”
阮奕僵住了。
这一幕,突然勾起了他一些很久没有触碰过的回忆。
他很熟悉陆炳辰的这个动作。从前有无数次,当他和陆炳辰从同床共枕中醒来,他看到的第一幕都是这个,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都是陆炳辰小猫似的轻哼,他感受到的第一个温热的触碰,都发生在被陆炳辰蹭过指尖的那个瞬间。
对很多人来说,可能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但曾经,阮奕有时候会感觉,他的新一天是被陆炳辰唤醒的,从视觉、听觉到触觉,似乎都因为这个人而再度变得清晰、崭新。
阮奕闭了闭眼,抽出手指,淡声道:“十一点多了,你赶紧回家。”
过了三秒钟,陆炳辰才慢慢清醒过来。他睁开眼,想站起来,身子却突然晃了晃。
“头好疼。”他皱着眉扶住额头,顿了一下,又换了只手摸额头,“阮奕……”
“怎么了?”
“我感额头有点烫。”陆炳辰拧着眉,那双眼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确实发烧了,显得有些湿漉漉的,“是不是?”
阮奕伸手试了一下,确实一摸就觉得很烫。他问:“怎么回事?”
上辈子,他跟陆炳辰在一起那么久,基本上也没见过这个人生病。
“今天在楼道里等你,可能是吹冷风的时间有点长了……”陆炳辰抿紧唇,有些恹恹的。
阳城这几天温度起伏特别大,楼道阴冷,这栋楼挺老的,还有点灌风。站久了确实可能冻病。
“你今天等了多久?”
“五六个小时,我没看时间。”
阮奕把药盒找出来,倒了杯水递给陆炳辰:“把药吃了,然后你……打个车回去吧。”
他知道陆炳辰有专门的司机,打个电话就过来了,估计连十分钟都用不到。
陆炳辰的手僵住了。他像是难以置信,眼里浮现出万般的委屈:“我发烧了,你还要赶我走。”
阮奕没说话,看了一眼房门,无声示意。
在陆炳辰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慢慢攥紧了。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下午陆炳辰面对着林鹤来的时候,那跟上辈子几乎毫无差别的样子,一会儿是他曾经一遍遍告诉自己的,这个人是无辜的。所有那些过往的伤害和痛苦,实际上,都和这个只是少年的陆炳辰无关。
两种声音,这一刻交织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听见哪一个。
半晌,阮奕低声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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