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的财力,在这方寸之间的新房内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
窗牗栏槛全都是沉檀木,以金玉珠翠装饰。窗户内的帘幌是锦幔珠帘,白昼放下遮蔽烈日,夜晚卷起以迎明月。窗户旁边放着一扇琉璃屏风,极薄,莹澈干净,表面上用工笔镂刻了百来种奇珍异兽,栩栩如生,远视若真。
小几上放着的杯爵只存放着最简单不过的水液,可是那杯爵中分明还蕴纳了咫尺之遥的所有珠光宝气、明月清辉。
海上清辉与明月,盛予杯光。
真美啊。
两只杯爵之后还有个瓷壶,同样满满盛着晶莹的透明液体。
易桢仿佛受了蛊惑一样,伸手把其中一盏杯爵拿过来闻了闻。一点刺激性气味都没有,仿佛就是普通凉水。
易桢强行用沙哑的嗓子挤出几个模糊的气音:“这是什么?”
姬家的婢女连忙答道:“这是合卺酒,夫人要是渴了,我现在去外间端热水……”
易桢闻言,把手上的杯爵又放回了原位。
合卺酒应该是和新郎君一起喝的,她一个人喝有点奇怪。
易桢忽然又想到姬家郎君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本能地觉得他应该不会来和她喝这盏酒。
姬家郎君是不是被逼着成亲的啊,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情愿,就差在脸上写“你不要靠近我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了。
反正他应该不太会在乎合卺酒的事情。
那里还有一大壶呢,她就喝一点。
而且合卺酒应该是清淡的果酒,否则把新娘子直接灌醉了,这新婚之夜还过不过了。
就喝一点,那么好看。
易桢仰起脖子将酒爵里的清透水液一饮而尽。
烈火从她喉间滚落。
阳城好酒,酒以烈为贵,初见清如白水,入喉烈似惊涛。
易桢一瞬间站都站不住,天旋地转,仿佛要化作云烟,坠入无穷梦境。
她现在觉得自己不用找大夫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喉咙也不痛了,就是有点发痒。
酒意甚至凭空抽掉了她一些记忆,反正她从昏沉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重新躺在床上了,帘帐垂下,婢女都站得很远。
易桢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然后听见婢女低低的、往外走的脚步声。
门又重新关上了。
有人来到了床前,他往床头上放了什么东西,易桢闻到了中药特有的苦味和药香。
姬家郎君真是长得好。
可惜就是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他把药放下就要走了,甚至掀起床帘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真的看不透,这人好像很喜欢她,又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言行矛盾,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喜欢,他们可以试试处一处,反正他长得那么好看,她觉得他作为夫郎挺不错的。
不喜欢,就挑明说,如果是另有心上人,只是为了父母之命才前来迎娶,现在也依旧看她不顺眼,她可以立刻开始计划跑路。
易桢觉得胸膛中有什么在窜来窜去,应该不是酒意,是另外一种奇怪的东西,反正不等她想明白,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自行其是的举动。
她把姬家郎君拉到床上来了。
床沿椽桷上系的铃佩发出些许声响,窗前挂着的珠帘跟着晃动,从深海打捞上来的明珠在月色中互相碰撞,那些柔和的光芒全部投影在了放下来的软红帐子上。
他还穿着那件天狐踏月的袍子,神色惊愕,半坐在床沿,鬓发整整齐齐的束起来,刚才那惊艳一刀遗落的杀气好像还附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和这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了易桢垂下来的长发上,她的头发太长了,因为她俯身靠过来的姿势,发梢甚至垂到了他手背上。
易桢也不知道自己用来束头发的那条红色缎带去哪了,反正发绳这种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就没了。
现在的重点也不是发绳。
软红帐子里光线昏暗,玉色轻体的美人裹着一身简单红裳,鸦羽色的长发浮动着淡淡的暗香,眯着眼睛往他的方向慢慢靠过来。
她的妆全洗掉了,一切繁复的饰品也都取下了,如今不施丹铅,反而艳色不减,轻易叫人挪不开眼去。
杜常清把头扭开了。
她的声音有几分愕然:“郎君?”
她的声音哑哑的,几乎全是气音。
杜常清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刚才被刺客伤到喉咙了。
可是这样的声音倒像是刻意压低了在说悄悄话,寝嬿之间夫妻的对话就该是这样。
杜常清站了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可能是你要记得喝药什么的,可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索性沉默地往外走。
不能和她说话,不能靠近她,这是不对的,他不可以这么做。这是他嫂嫂。
这大约是他唯一一件明确的事情: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郎君,”在他夺门而逃之前,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杜常清毅然决然:“是。”
因为常年闭关,他其实不太会和人交流和表达自己,现在这种情况有很多更好的回答,但是他毫不犹豫选了最坏的那个。
易桢:“……”
她觉得脑袋骤然昏沉起来,不知道是酒意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在和她争夺神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遥远又不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