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想起自己刚才念的那两句诗“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然后才猛地察觉到耳畔一直有歌声在回响飘荡……
鲛人的歌声。
李巘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没点灯时,心里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屋子里没人。
他举着灯,先到偏院后面的林子里去找。果然在林子中的那条小路上发现了一顶雪白的帷帽,帽子反着扔在地上,雪白的绢纱覆盖着落叶,还有些许花瓣和残叶掩在绢纱之上。
这顶帽子被扔在这里的时间还不久。李巘下了判断,脚步更快了些,几乎是跑了起来。
接着他看见了一柄剑,剑和剑鞘分开来,剑身上有几颗血珠,被风吹得沾在了剑身上。
李巘把剑捡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那口湖了,梁存梁大哥还嘱咐过他,说那口湖比看起来深很多,不要轻易下水。
碧蓝的天空变暗之后显得十分飘渺而遥远,碎玉鹅梨花的影子低低地压下来,葱葱茏茏,其中似乎透着些许萤光。
微月的光芒被花树挡在外面,视野范围内的事物都朦朦胧胧的,像蒙着一层薄纱。
然后李巘就看见了她。
美貌的姑娘跪坐在湖边的青石上,那块青石不大,所以她的双腿没办法全部放在石头上,半截小腿都浸在湖水中。
她今天穿着件月白色的衣裙,湖面是没有花树遮掩的,那点微微的月光照在湖面上,映在她的衣裙上,让人疑心这个美人和湖水其实是一体的,随时要坠入水中、回到故乡去。
湖里还有个男人,裸着上半身,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披着银白色的长发,手臂环着她的腰身,仰着下巴在舔她的锁骨,很怜惜的样子。
姑娘已经貌美到了令人觉得冒犯的地步,可是湖里的那个男人却还要比她长得更好些,两张脸挨在一起,叫旁观者连呼吸都忘记了。
简直妖异。
李巘其实已经站得很近了,但是湖边的一对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眼里只有对方。
易桢脖颈上有伤口,她刚才极力反抗海妖魅惑的时候割出来的。银发的鲛人一下子就发现了,有些心疼,在舔她的伤口,帮助她恢复。
伤口遇见海水会很痛的。
因为几日前刚经历过帝流浆,鲛人的力量比原先强了许多,舔了几口,美貌姑娘锁骨上尚在流血的伤口就愈合得看不出来了。
有人来了。
鲛人并不惊慌,他知道海妖一族的魅惑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更何况碰巧是这么个微月之夜。
果然,那人站定不动了。
怀里的姑娘幼时喝过他的血,但是量太少了,还不足以支撑她在水下呼吸。她需要吸收更多的鲛人体液。
让她喝自己的血应该是个好办法。但是银发的鲛人显然想到了另一个更好的办法。
李巘尚在迟疑,想着这是不是就是扶蕖姑娘腹中骨肉的父亲,他是不是该退开让人家小夫妻叙一叙衷肠。
其实他刚才就该转身退开的,人家小夫妻在亲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应该这个时候凑上去。
但是李巘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站在原地没动,觉得惊心动魄,好像站在一个充满浓雾的悬崖上,一个选择没做对,就是坠入万丈深渊。可他现在不知道这个选择重要在哪里。
李巘忽然发现湖里的男人动了。
他手臂拦着姑娘的腰,一只手伸出去护住她的后脑,然后直接腰身用力,把她整个人拖进了水里。
就是这个瞬间。
李巘看见了他的鱼尾。
银白色的,线条流畅,十分美丽,尾巴卷着美貌姑娘的双腿往水里拽,然后那姑娘就被他面对面抱到怀里去了。
原来是鲛人。或许……或许这就是扶蕖姑娘说没人接她的缘故?或许这就是她必须要逃的缘故?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根本不是人类,怎么可能蒙骗过主家?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逼近了李巘,他定在原地动不了,眼看着美貌的人族姑娘和鲛人男子交缠在一起。
交颈鸳鸯戏水。
若是这尾鲛人生的容貌丑陋,见多识广的李巘道长想必能立刻分辨出这件事的本质:是一场有违当事人意愿的诱拐和侵占。
可是银白色的鲛人生的如此貌美,甚至比他要诱拐的人族女子还要貌美,这件事的性质就开始模糊和游移不定了。
月下的寒夜中,梦境延伸进了现实,连带着梦境的虚假也侵入了现实。
鲛人的魅惑能力,从来都是针对所有人。更何况是一尾刚刚经历过帝流浆的鲛人。
李巘在汹涌而来的虚幻梦境中,终于找到了那一份致命的熟悉感。
是她。原来是她。
李巘道长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只留下这么四个字。
原来是她。
当初被人掳走之后,辗转变成了高门的妾室吗?
她的名字原来叫扶蕖吗?
明明只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李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原来他一直记得。
他觉得自己被劈开变成两半,拥有了两颗心脏。正常的那颗鲜活地跳动着,告诉他这不过是多年前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更何况她现在腹中怀着别人的骨肉。
但是还有另一颗心脏,秘密的心脏,没有人知道的心脏,瑟缩地躲在角落里,声音微弱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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