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我们都认得裘家那个。”
周祈抬抬下巴,看一眼谢庸,轻佻地问:“那郎君长相好吗?与那位比如何?”
小妇人笑起来:“人家骑着马,来去匆匆的,哪里看得清?”又咬咬唇,瞥着谢庸,与周祈道,“我看能比上这位郎君的,少!”
周祈却摇头:“可惜这位立意出家为僧,过了年便要剃度了……”
小妇人直叹可惜,又问:“何以你们这一僧一道在一起?”
“都是方外之人,碰见了总有三分香火情分。”
陈小六也牵马走开,再不走就实在憋不住要笑出来了,周老大刚吃了人家谢少卿的饭,这会子还没消化呢,就编派人家……
出了敦义坊,周祈搓搓猥琐了一会子的脸,肃然起来,“那阮氏兴许真是个赵姬,只是不知谁是吕公。”
“那妇人不记得其人相貌?”谢庸问。
周祈遗憾地摇摇头。
陈小六听得一头雾水,“老大,我怎么听不懂呢?”
周祈叹息,“平时让你多读书,你偏下棋打牌跑马斗鸡,这会子知道不懂了。”
陈小六略带悲愤,也不知道我下棋打牌跑马斗鸡都是跟哪个一起的……
周祈与他讲秦皇身世,“《史记》中说,当年巨商吕不韦把怀有身孕的姬妾送给秦国质子子楚,姬生子,便是后来的始皇帝。”
陈小六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不太明白,又诧异,原来老大不光看传奇,还看过《史记》啊……
周祈道:“裘家子去年过完元正就完婚,阮氏又是今年元正后才‘偶遇’高峻的,那阮家春天修宅子的钱从何处来?从别处搬来起初赁破屋而居的这两母女,当没有这个积蓄。”
“那妇人的话也不能尽信,也兴许是那裘家悔婚,彩礼自然要不回去了,阮家用这彩礼修的房子?”
“一个开豆腐坊的,能给出修那样一所宅院的彩礼?这样大手笔的,一定是个更有钱的。”
陈小六懂了,所以老大诈那小妇人,说“穿着体面的年轻郎君”什么的,也懂了为何之前周老大和谢少卿一唱一和说什么“第善宅吉”的鬼话,原来就是为了问修宅时间,他们这心眼儿也太多了……
两个在阮家一唱一和的对视一眼,彼此明白心中的怀疑,一个有钱的年轻人与这阮氏有首尾,又知道李家旧事,想图谋李家家财……
但两人都不是什么头一天接触案件的新鲜人,知道于案情中,好些事不宜先入为主,不然极容易误入歧途,一个不小心,就出了冤案错案。
周祈与谢庸一同来到光德坊,会同了庞郎中,同去怀远坊李家。
谁想还未进其家,便看到奴仆正摘桃符,往门上挂白,周祈大惊,“这是怎么了?”
阍人认得她,哭丧着脸行礼道:“我家阿郎去了。”
周祈看看谢庸,得,来看病的变成来吊孝的了,周祈又看庞郎中,这郎中今日也得变身仵作。
依旧是范敬迎出来,周祈与他道恼。
范敬眼睛红红的,摇摇头,叹一口气,谢过周祈,又看谢庸和庞郎中,“这二位是?”
周祈把谢庸原本要假扮的“郎中弟子”随口改了,“这是贫道的两位朋友,庞郎中,谢郎中,都颇精治疗心疾,可惜高公未能等得。”
谢庸早就收起了那副冷面,俊逸的脸上满是悲天悯人,颇有两分郎中相,但到底气势还在,范敬对他倒似比对老庞郎中更敬重些。
范敬引着三人来到后面。这高峻才死不久,刚刚小殓换了衣服,因灵堂还没设好,只从卧房暂移其所居的正堂,李大娘子姐妹两个并婢子们都在哀哀地哭,并不见李夫人、阮氏、方五郎等的身影。
因万事皆不齐备,且不举哀,周祈等进来,李大娘子只是带着妹妹与他们行礼。
周祈也一脸凄然,“头午见时,高公病情还算稳定,这才几个时辰,竟然这就去了……”
李大娘子哭道,“道长走后,我们又请郎中来看了看,郎中说似比前两日脉搏有力了些,让接着吃药不要停,或许过几天就醒过来了。谁想,谁想……那是回光返照……”
周祈点头。
谢庸问:“想来午时又喂了药?那药碗可还留着?”
李大娘摇摇头,知道谢庸是郎中,便道:“但还有没熬的,也有药方,我让婢子拿来,请先生看看。”
谢庸点头。
婢子取来一包药并一张药方。
谢庸略看一看那药方,便递给庞郎中,又打开药包,用手指拨一拨,闻一闻,庞郎中看过药方,又与他同看这药,然后对谢庸微点下头。
谢庸道:“倒也对症。”
李大娘哭着点点头。
“既然人已经亡故,便非我们医家能帮上忙的了。”谢庸叹息,“只是某习研心疾几年,听周道长说另尊症状,觉得与他人颇有不同之处,不知可否让某见一见令尊之面?”他说话时神色认真,仿佛书斋中的书生在考据一词一句,这样的话虽略显无礼,却让人反驳不得。
李大娘子大约明白了他的身份,这般年轻,大概是太医署学里的,故而一股子学究气。
李大娘子点头,范敬引着他们来到高峻尸身前,揭开遮面之布,谢庸凑近,竟然掏出帕子在尸体嘴角擦了一下。
李大娘子姐妹并范敬都变了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