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就像个死人一样。”
程藏之蹲下身的动作快至无形,眉目锋利,似一口要祭血才能安分的霜刀。他一字一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颜岁愿那句——这把柄就算你掘尽颜氏祖坟,也无从得知,究竟是什么把柄?
佑安凄怆的神情之中,几分迷离茫然,“程大人,这其中详情小人确实不知。弑父夺权……还是大人自己跟小人说的……”
冬日肃风吹卷着如云雪片,将一把清骨的少年层层埋葬。佑安拂开一层积雪,才见长睫清眉。清朗的少年,满面暮气沧桑,看着他便问:“你也是来问我为何弑父夺权的吗?”
佑安摇头,便又听颜岁愿问:“那你是来为清叔和那些人讨要公道的?”
他还未来得及摇头,便见颜岁愿扔下一柄匕首,整个人似跌落将碎的珠玉,躺在冰雪上。任人宰割。
佑安捡起匕首,端恭的捧着跪在颜岁愿身侧,卑躬屈膝的说:“大人,小人不曾读书识字,不明白什么是公道。”
当时的世道,父子相杀,手足相残,君臣离心离德。公道?是什么道?
天地一雪色,颜岁愿满目苍白忽然而笑,呛出热泪。
佑安十年之前的记忆,皆定格在那含热泪却冷刺骨的笑容。从痛苦的记忆之中拔出,佑安忽而问:“程节度使与大人相亲,到底是为了大人,还是为了旁的?”
“您自己清楚了吗?”
“我家大人已经经不住再一次波折。您若是为旧恨,就请给大人一个痛快。”
程藏之僵在原地,颜岁愿应当也想过这些吧?为什么一字不言,就这么交托所有?
心头热血滚沸,似是业火焚过烧尽满身虚伪的画皮。揽镜自照之后,才发觉满面都是掩饰不住对那个人的动容与不舍。
昨日今夕,我心所念皆是你。只是,你究竟交托于我几寸真心?为何曩昔痛苦皆不愿分我半点?
清楚与否?往昔那一句一句剖白,已够清楚。纵是烈狱,也甘愿为他殢醉不起。
程藏之才至府中,赵玦便迎上来,问:“公子,您怎么过了一宿一夜才回。工部尚书常铭等人已经寻了替罪羊,要兖州锁龙井修筑不妥一事甩给安承柄。”
程藏之顿步,“人没跑?”毕竟清明几日休沐,足够常铭卷铺盖潜逃。
赵玦道:“这也确实奇怪,我们的人只是暗中盯着,并没有阻拦常铭。”
一声哂笑,思及未去兖州之前常铭的投靠。程藏之隐约明白常铭不逃的理由。他说:“明日上朝便知道了,你盯紧该盯的人。”
“……”赵玦心中有数哪些该盯紧,却还是拧眉看着公子,“公子,您不会又冒险做了什么吧?要不要现在杀了常铭?毕竟,这次的事,您也牵涉其中。颜尚书若还像上次一般,您定然跑不了——”
“颜岁愿把我睡了。”
“?”
赵玦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耳朵没聋。而后再使劲眨眼,确定眼前的人还是公子,他掏了掏耳朵才问:“公子……您刚才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颜尚书躲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把您……”
程藏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颜岁愿把我睡了。”言之凿凿,听起来十分具有说服力,似乎还有骄傲自满的意味。
“……”
赵玦面部全方位抽动,被人睡了这难道是一件很光彩的事?!颜尚书又不是绝世美女,那可是个男人!就算英姿如兰,貌若珠玉,也……赵玦顿时身子一抖,他问道:“公子,您是那个?!”
程藏之明知他问的是——自己是不是屈居人下那个,却只是笑而不谈,而后背身挥手道:“让厨房准备点餐饭,我今日胃口好。”
“……”赵玦目送他,想问清楚却不敢问。万一答案不是他想要的,岂不是跟心里扎根刺一般难受。
颜府上下仍旧是一片肃穆清寂,府中灯火逐次点明。宗祠香案之上,根根分明的线香燃出点点赤火。火星明灭间,浓醇蕴香,青年的话声始终不疾不徐的向满座神牌传去。
夜深几声更鼓响,颜岁愿捋平袍摆褶皱,最后一拜,“不肖子孙不能全家族世代忠明清誉,特此三拜请罪。”
这一日,他已然将胸中未言之语悉数言明。少年不知锋芒敛,他已然用十年光阴与血亲两别偿还。
这世上,他只亏欠程藏之一个清白身世。
丈高庭门,佑安见一道白影,便知是大人出了祠堂。佑安仍旧跪在石板上,他在大人行过身侧时猛然清醒,“大人,您决定好了?!”
“你有话便说。”颜岁愿眉目清淡如水,清莹秀澈。
佑安迟疑着开口,“夫人当年说,希望大人能宽仁忍让。天下太平,门庭赫奕,乃是将军与夫人所期许。大人您这些年事事依《大宁疏律》决断,做的很好,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你说这番话,是为天下太平,还是为颜氏一族所谓世代忠名与满门荣耀?”
“……大人这有什么分别吗?”佑安不理解。
“母亲当年,”颜岁愿话至唇边,却脑海灵光闪烁,“母亲当年可给你留过什么话?”
佑安一愣,继而摇头道:“夫人当年精神不济,整日里不与侍女们说话,只是念叨着大人当年若是……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就好了。便不用陷在这些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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