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他也气自己操之过急。
严明信离他那么近,皮肤的触感像一支支推进他心脏的强力药剂,他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非人的克制,谁知他刚刚掉以轻心了区区一瞬,他一再严防死守的本能就吃里扒外地出卖了他。
他小心翼翼稳扎稳打,巩固了一晚上的界限,瞬间竹篮打水一场空。
君洋阴沉沉地坐在床边。
没过十分钟,严明信从卫生间擦着头发出来,把拖鞋换给了他。
君洋扫了一眼屋里:“你用冷水洗澡?”
“嗯。”洗脸不怎么管用,局部降温什么时候才能影响得到远方?严明信干脆脱了衣服,用清晨冰凉的自来水冲了个澡,世界霎时回归到心平气和的状态。
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水也不是太凉。”
君洋心情仍然差劲,他不经意间触碰到严明信冰凉的手臂,更觉身上有无穷的燥热,也跑去拿凉水劈头盖脸地浇了自己一通。
浇完,他心中仍是一团怅然若失的愁绪,端着牙杯凑到严明信身边,可怜巴巴地来拾一点昨夜的余味。
严明信站在阳台往下看,楼下是正在整队集合的各班级。
大会议厅的座位可能不够,部分班级还要求自带板凳,要坐到过道听讲。
“我来这儿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君洋刷着牙,含混不清地说,“大场面。”
严明信回头看看他:“你也可以。”
君洋白他一眼:“严舰长是少将,我差远了,你以为谁都能在大会议厅讲课。”
莫说相隔几级军衔,哪怕只隔半级,都有可能是许许多多人一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严明信微微摇头:“这和军衔无关。你足以站在讲台上单独开一堂飞行讲座,其实我也可以,我们没站这里讲,是因为K-2020和J-100的信息保密,仅此而已,不是因为我们不配。”
这倒是真的,君洋刷着牙想。
别说三个小时,要是让他毫无忌惮地敞开了说,他能从天亮说到天黑。
严明信抄着兜,活动了活动肩胛骨,腰板挺得笔直:“相信自己走过的路,人和人之间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话音一转,他附耳过来,小声说:“再说,我爸讲的那些我听过好几遍了,他也只能跟学生讲讲,搁部队里都没人爱听。他说是027的舰长,你等会儿看他敢讲027上的武器装备吗?他也不敢。讲的都是些十几、二十年前的老掉牙。如果二十年后K-2020上的技术普及了,有一天领导让你上去讲,你不会比我爸讲得差。”
他更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声音也比我爸好听。”
君洋:“……”
这世上的千言万语中,哪些可称之为甜言蜜语是否已有定论?
如果没有,以他感觉,至甜至蜜,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君洋含了一嘴的泡沫,在这蜜缸里毫无斗志地浸泡了一会儿,疑心自己这辈子的苦是不是都熬完了,否则现在怎么一个也找不见?
顶多还有一小块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是这蜜也泡不开的。
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枯桃舰被调到飞行学院来吗?”
严明信在朝阳下露齿一笑,眼角藏的小星光都飞了出来:“那肯定是因为你飞得好。”
君洋无言以对,哭笑不得:“你是个傻子吧?”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严明信振振有词地说,“我只知道,会飞的不一定能教,但是能教的一定飞得好。飞行员有问题,一错错一个,飞行教官有问题,一错错一窝。归根结底,山海关和奉天是部署在不同关隘的同一支部队,咱们是自己人,是铁兄弟,没道理自己人坑自己人吧?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山海关不会举荐你来奉天,如果你不是最好的,学院又不傻,不会在六个人里决定把你留下——所有人都把未来奉天海防的安危交到你手里了。”
君洋叼着牙刷,感觉今天的阳光有点刺眼:“你认真的吗?”
“当然。”严明信纳闷地反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被君洋贴身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刚用冷水无情浇熄的火苗似乎萌发出了死灰复燃的势头。
严明信忙道:“这个……早上起床,还是要先喝点儿水,我去倒杯水喝。”
君洋也回到卫生间洗漱,他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门。
趴在洗手台上,他胃里天翻地覆,一阵无声地干呕,吐出了透明的胃液,吐出了黄绿色的胆汁,吐出了看不见、数不清的郁结,吐得他眼底通红、面色苍白,像给自己哭过一次丧又捡回了一条命般的惨烈。
严明信吓了一跳:“你牙膏刷到眼睛里了?”
君洋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严明信不明就里,问,“怎么了?你有事?”
“没事,就问问。”君洋在镜子面前自说自话,“没睡好就被你弄醒了,中午回来再睡会儿。”
一众水兵制服里要是多个便装,那也太过突兀了,严明信索性穿了君洋的作训服。
他们不用像学员一样列队入场,从幕后的侧门溜进了大会议厅。
严定波年过半百,一口气讲足了三个半小时的内容,滔滔不绝,全程没喝一口水,最后致辞“谢谢大家,我在母亲海恭候各位入列”时全场热血沸腾,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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