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说怎么还插个吸管喝……”袋装的黄色液体——严明信的大脑完全被住院期间的心理阴影支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心想,这也太恐怖了。
“你想喝吗?”君洋没他思维发散得那么遥远,就事论事地皱眉道,“可能不太干净。”
卖给外地游客的“特产”,包装越土、越随意,才显得越“本地”,然而散装食品无法保证质量,有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真敢把临近保质期的啤酒和正常的勾兑在一起混卖。反正是冰镇出售,强烈的温差使人的味蕾受到麻痹,两口下肚浑身舒爽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细究口味如何。
这种程度的勾兑算不上挑战食品安全,因为两样原材料都合法,人喝下去也不会怎么样,顶了天是腹泻一场。只是,君洋莫名觉得,或许这一马路的人都能喝,他的严明信就是不能喝。
严明信具体能喝什么?
可能得喝几十层过滤后的露水。
严明信每次去学院换下来的衣服他都手洗了,挂晒在阳台,让阳光给它们充能一整天,他下课回宿舍收起来,单独叠成一摞。
或是干净、天然的,或是充满爱意和呵护的……总之严明信不该喝这些掺杂了歪歪扭扭的心思的鬼东西。
幸好严明信并不想尝试,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喝不喝,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君洋就近挑了家窗明几净的馆子。店门头很低,要微微弯腰才能进去,迎面便看到桌上罗列了一排有年代感的物件,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寻常人家的饭厅。店里摆着舒适的藤椅,每张餐桌上还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环境有家的味道,饭菜也不像严定波做的那么一言难尽,严明信心底滋生出一点遥远的憧憬——当他们生命中大把的时间从这片土地上滚滚而去之后,君洋大概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落叶归根的,假如那时他们俩能像现在这样,长久地共度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享受平凡得不值一提的安好,也相当令人期待。
他轻轻地喊:“哎。”
君洋一抬眼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怎么?”
严明信想了想,这儿还是公共场合,那些话也许应该留到更安静的地方说。
他只说:“你多吃点儿。”
君洋志不在此,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暮色四合,街道华灯遍布,是夜晚了。
他例行公事扫了一圈桌面,心不在焉地搛了几口菜。
“你飞镖扔得挺准,怎么练的?”严明信饶有兴致,“经常出来玩吗?”
“……咳,”君洋没想到还有机会用上酝酿已久的台词,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没有,随便扔的。”
可惜这个时机来得突然,不是刚才他准备好的天时地利,他有点功败垂成的沮丧,不自然地把脸转向落地窗。他说不清自己在维持什么,总有一种抓不牢的隐隐担忧,像是走在钢索上,遇到横风时的摇摇欲坠。
再定睛一看,可能和座位有关,也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他发现两人在玻璃上的倒影简直不是一个色号。
他茫然地摸了摸脸,问:“我是不是晒黑了?”
身为指导教官,其实君洋完全可以仅做“指导”,舒舒服服地在办公室里敲出训练计划,把具体任务委派给手下的教员执行,无需事必躬亲受日晒雨淋。可他身边没有配合无间的帮手,没法放心大胆地交权出去,只能身先士卒、风雨兼程,因为他很有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
站在严明信面前,他像是天生就比人家少了点儿什么,这一截差距让他拆东补西、左支右绌,结果依然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人类每做一次选择,就会失去一份快乐。
“没黑啊。”严明信向前探身,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带着不太熟练的试探和稚拙的暗示,“要不,等会儿去我家,我看看?”
“……”君洋迅速回神,把面前餐具往前一推,“我吃饱了。”
管他扔飞镖还是转转盘,喝啤酒还是吃晚餐,全都是礼物盒上精美繁琐的蝴蝶结——送的人不系上这么几个扣,显得不讲究仪式感;收的人不按部就班地层层揭开,显得庸俗不堪,不通风雅。
双方尽职尽责后,他终于能把那条丝带一拉到底,尽情享用。
也许是在小别的思念中发酵生长,也许和温故知新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惊诧地发现严明信的接吻技巧竟然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堪称无师自通。
严明信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对于呼吸的不确定性让他产生了关于幸福的确定感。他躺在严明信的床上,却好似置身云端,快要疯了。
“手……”严明信捏着他的下巴,“你带学生太累了,让你休息两天。”
君洋体内儿童不宜的激素水平有点儿高,不再是适合大脑正常运作的环境。他听不懂这番奇怪理论里的前因后果,恍惚间只想:就算外面山崩地裂了,海枯石烂了,也不影响他和严明信亲热啊。
不过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姿势,蹬了碍事的鞋,蜷起腿来,毫不介意自己的姿势有碍观瞻。
他拉着严明信的手向后摸:“这儿,我就不累了。”
话一出口,他心头砰砰炸开了满天的烟花,让他在星空之下的五光十色中迷失沉沦,体会到向圆满之境挺进了莫大一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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