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疏而言都像是无法醒转的噩梦:
由于尚未损毁的通讯器中发现了陈言在牺牲前发送求救信号的记录,负责增援先导部队的疏百口莫辨,同时也对这桩蹊跷的信号走失案件百思不得其解,不敢相信为什么自己一直专注地盯着接收器,却依然错过了好友在生命最后一刻发来的求助信号。
作为牺牲者雌父和军团最高长官的景尧对雌子生前最好的朋友非常了解,知道对方不可能背叛友虫,因此强忍悲痛开解了一番陷入极度自责的军雌,还派军医为这位晚辈进行心理疏导,随后一刻不停地展开了调查。
然而,尽管得到了元帅的信任,滞留前线的疏却依然面临着极为艰难的处境:
由于陈言性格温和、战功卓著,军中大多数战士都是年轻长官的忠实拥趸,他们并不相信军中公布的调查结果,而是一致认为这只品行卑劣的军雌出卖朋友、对明明已经接收成功的信号视而不见,不仅放任险境中的陈言孤立无援地战死边境,还演技精湛到连元帅都受了蒙骗,实在无耻至极。
没有实体的流言能够击穿任何质地坚密的铠甲,也能在反复磋磨后刺穿最刚强的心脏。
即便景尧亲自出面,造谣者也拒绝承认不符合内心恶念的任何真相,到了最后,原本就愧疚到极点的疏甚至也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漏看了那条关键信息,才会间接致使最珍视的朋友英年陨落。
积郁成疾的军雌在那段艰难的时期请求休假、返回家乡,开始抚养由于长期缺乏双亲照料而发育迟缓的虫蛋,并同时忍受着来自雄主的漠视和责骂。
“雌父每天晚上都会摸摸我的蛋壳,用军校里发生的趣事逗我做出回应,但他总是讲着讲着就忍不住掉眼泪,开始说起对陈言叔叔的想念和悔恨。”
坐在陆忱膝头上的小叶泽泪眼朦胧地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雌父以为一直还没破壳的虫蛋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其实我什么都能听见、什么都明白。”
与挚友相伴的军校生涯是疏此生唯一能用“快乐”形容的岁月,这只孤寂到只能对毫无反应的虫蛋诉说心事的军雌在战争后期返回前线,不再逃避现实,而是希望用实际行动为好友报仇,以及证明自己的清白。
疏最终在敌虫的凶猛攻势下葬身星海,而同一时间,他所留下的懵懂幼崽终于积攒到了足够多的能量,刚刚在偏远落后的矩星完成破壳,成了一只从未亲眼见过雌父的小雌虫,并被毫不在意家虫的雄父匆忙命名为“叶泽”。
由于背负着出卖长官和挚友的污点,这只同样为联邦献出生命的军雌被发放抚恤金的虫员选择性跳过,没有为刚破壳的幼崽争取到哪怕是一块星币,这就更加引起了雄主的强烈不满。
“这把剑是雌父唯一的遗物,我把它藏得很安全,连雄父也从来没找到过。”
说到此处,小雌虫打了个带着奶香的哭嗝,泪眼朦胧地扑扇着翅翼从陆忱膝头飞了下来,伸手拉开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板裂缝,将怀里的合金圆筒递到未来“朋友”的手中:“雌父一直想把它还给陈言叔叔的家虫,但始终没有得到机会。”
——被小叶泽小心翼翼地放入陆忱掌心的是一把保养极好的光子剑,银色剑筒上以略显锋利的笔体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由打造它的雌虫亲手镌刻,用来赠予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毕业留念,赠挚友疏。愿友谊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这把漂亮而强悍的光子剑是陈言在弟弟陈燃的帮助下亲手打造的,采用了当时联邦最先进的锻造材料,银白色的合金剑筒上还镶嵌了若干颗非常珍贵的淡蓝矿石,加之是英年早逝的上将生平唯一一件武器作品,整体价值就格外惊虫。
疏那位感情淡薄的雄主生性懒惰无耻,又在雌君死后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始终对这把能卖出天价的武器极其觊觎,放话要将它赠送给欠款最多的债主,任凭蜂拥而至的贪婪虫族们对誓死守卫雌父遗物的小雌虫死缠烂打、威逼利诱,自己却仍然浸没在中心城的赌场里肆意逍遥。
直到这只冷漠而残暴的雄虫死于一次口角引发的群架,年幼的小雌虫也失去了最后一位血亲。
尽管这位给予了幼崽一半血脉的雄父始终对雌子非打即骂、从未给亲生小虫带来一丁点看顾和照料,但从他被殴打致死的那天起,还不具备独自生存能力的小叶泽从此彻底孤身一虫了,即将面临在整个宇宙内举目无亲的恒久孤独。
“雌父一直希望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主星,将这把剑交给陈言叔叔的家虫,然后到战士陵墓里对睡着的好朋友讲明真相,”坐在陆忱膝头的小雌虫抬起手来,为自己擦去眼泪,轻声说道:“雌父的心愿始终没有实现,就由我来替他完成。”
“——我要让您知道雌父是一个好虫,绝对没有做出任何背叛朋友的事。”
整个宇宙只有叶泽最了解疏的冤屈,他张开短短的小胳膊抱住了陆忱的手臂,语气卑微地祈求道:“请您相信他是清白的。”
在陆忱的认知中,疏是一位安睡在联邦陵墓中的战士,雌君还曾经带着自己和两只小虫前去探望,他从未听说这位长辈背负着任何“背叛朋友、出卖上级”的污点,这大概是因为长大后的叶泽已经成功洗刷了雌父的冤屈,并且按照两位雌父生前的性格做出判断,没有将这段悲伤往事带进当下的平静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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