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心里舒服多了。
汽车驶到林公馆大门外停下,仆人从侧门出来,举伞站在车外等候。周世襄仍然身着淡蓝的制服,带着帽子,身姿挺拔的踏进林公馆。
林鹤鸣因为林太太的管制,已经日渐失去活力,在家邋遢了一段日子,今天知道周世襄要来,特意打起精神收拾打扮一番,穿上林督理身上淘汰下来的宝蓝色长衫,带上金丝边的眼镜,精神奕奕,极富书生气息的出现在了周世襄面前。
两人隔着一道光滑湿润的青石板路遥遥相望,心里不约而同的温暖了。
林鹤鸣轻轻一笑,踏着轻快的步子向他走去,所过之处,飞溅的水珠可鉴拳拳之心。他不过与周世襄两个月未见,可他心里就是觉得,像是分别两世。他想起那个他在等人的梦,这段日子就像是梦境照进了现实,他常躺在床上,望着昏黄的灯光在心里问: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他走去,接过仆人手中的伞,温和平静的说:“你下去吧,我和周长官说几句话。”相别已有一段日子,虽说时不时的打着电话,互诉衷肠,可有许多话,还是要当面讲才够意思的。
两人安安静静的撑着伞在雨中漫步,伞面滚落的水帘将里外隔绝为两个世界。
周世襄颔首浅笑,走得微微靠前,林鹤鸣举着伞,一步不落的跟在他身后,像是他最忠实的骑士。
“周长官,别来无恙啊。”林鹤鸣满是笑意的开口了,接到一片满含爱意的眼神,他说:“你看我有什么不同?”
周世襄回头深深的看他,心道,真是个幼稚小孩。遂笑:“穿上长衫,像个大人了。”
林鹤鸣那衣架子似的身材,加上稍显凌厉的气质,不论穿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是极好看的。但好在周世襄也生得周正,和他走在一起,不至于被比下去。
用钟蜀珩的话来说,他俩就是天生一对绝璧佳人,不会像筷子一般,随意配对就能使用。
对他们来说,彼此是唯一并且合适的。
林鹤鸣想在周世襄面前充当大人已经许久,现在听了这句话,心满意足的很温柔的搂过他的肩:“好宝贝儿,我真是太想你了。”他一动情,声音就变得很低,像是刚开封的汽水,嘶嘶的冒着气泡,脆而清爽。
周世襄环顾四周,暗自庆幸没人,然后才若有所思的笑起来。他没有理林鹤鸣,而是径直向前走去。
林鹤鸣不怕给人看见,只怕闲话传到老爷子耳朵里,累他受罚,所以只好是放手,规规矩矩的跟在他身后。想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他忽然认为流里流气的不是很能配上这身衣裳,于是搜肠刮肚的在脑子里想要如何像他那样优雅的说话。
林乐筠坐在楼上,正好透过树荫的间隙能够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她觉着自己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样鲜活的话本了!
你侬我侬,热烈而须隐忍的爱,正如她与横山信玄,多么美好,多么叫人移不开眼啊!
周世襄淌过一处小水洼,林鹤鸣跟在后面,溅湿了衣衫下摆,两人一路小跑的进了小白楼。
家里的女眷被大雨限制了活动,不能出门,此时正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打牌。
白幼如将手里的牌打出去,听见响动,望了眼门外,见林鹤鸣跟在周世襄身后收伞,放在门口,就笑起来:“娘,您看二弟和周长官多好呀!”
她的本意是说他们合得来,然而听进林太太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林鹤鸣和周世襄好碍着谁一样的,林太太碰一对幺鸡,打出一张三万去:“思渡和小周关系也极好的呀,前些年成天的出双入对呢。”
二姨太刚才已经叫好了牌,这时自摸了,听着话却不对劲,脸上仍然是笑意盈盈的,但说话却夹枪带棒:“都是林家的儿子,思渡出去只得一句‘林大少爷’,鹤鸣呢?”
话到此处,被三姨太打断接上,她把牌钱数好,满是羡慕的说:“谁不称咱们鹤鸣一声‘小林先生’呀!”她嘴上称咱们鹤鸣,可在心里,她是最不把林鹤鸣当家人的。
在这只认姓氏与权力的沪城,林大公子与小林先生的区别,明眼人自然明白。
林太太被二人两面夹击,也不怒,因为她心里总还清楚白幼如明白事理,对小林没有恶意。
四个人的手活动起来洗牌,麻将相撞出一阵累赘而清脆的声响,林太太一边砌牌,一边还击:“思渡生得早,那会儿还不时兴先生这个称呼呢。”
白幼如见场面不大好看,连忙打圆场:“是的呀,要是思渡比二弟小一点,那么说不准别人也会叫他‘小林先生’了。”二姨太知道自己一向不得儿媳妇儿的心,便用些许怨毒的眼神剜她一眼,三姨太则坐山观虎斗。
四人开始摸牌,林周二人走到面前,周世襄极有礼貌的向他们挨个问好。林太太忙着提牌,只是回头略略扫他一眼,语气轻快的说:“小周呀,你晒黑了。”
林鹤鸣觉着奇怪,分明母亲平时对周世襄是不怎样在意的,怎么她就看出来周世襄晒黑了,于是一双眼就盯在周世襄身上,上下打量,周世襄微微颔首浅笑:“承蒙太太关心,世襄先不打扰了。”
二姨太见他与林鹤鸣母子都温言细语,心里甚是不悦,将手里的二条打出去后,颇阴阳怪气的对林鹤鸣“哟”了一声:“我说少爷,你这眼睛都快钉在你周长官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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