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干卓白日就乱摔乱打,夜里就哭闹不休。湛渊好脾气地惯着他闹,只要他不自残便从不阻拦。哪怕是日日被他踢打,湛渊也都毫无怨言地受着。
因锁链冰凉,夜里段干卓总暖不过身子来,再加上又怕他自残,湛渊才大发慈悲地解了他腕上、颈上的镣铐,只拿了一串铃铛绑在了他的脚踝上。
那日,解下一身束缚后的段干卓欣喜不已,只知道咧着嘴冲湛渊傻笑,还蹦蹦跳跳的听脚上铃铛清脆的响声。
湛渊一开始也欣喜,以为他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对自己笑。可转天段干卓又换上了往日的疯态,整日疯疯癫癫地哭闹不休。
湛渊不怕他疯癫,只怕他眼底彻底没了自己。
边塞寒冬夜长日短,除了湛渊,没人会在意一个疯子的死活,故都觉得日子一日日地过得飞快。
湛渊嘴上不说,心中愁绪却日盛一日,他已越发拿不准把他变成这副样子是对还是错了。
之前还好,段干卓嘴中偶尔还能吐出几个字来,对湛渊说的话还有所反应。可近来半个月他连一个字都没说过,甚至傻得不知饥饱。一次湛渊不在,几个侍婢使坏,一日没给他吃的,他竟一人偷偷跑到厨房去将满满一麻袋生米给吃了一半。若不是湛渊发现得早,他能活活将自己撑死。
那次湛渊发了一场大火,将府中大半侍仆打了个半死,又将十数人发配了奴藉。将军府中剩下的人都敢恨不敢怒,暗自又把这笔账记在了段干卓身上。
这几天湛渊为哄他,给他买了许多小孩子爱的东西,倒使得他安静了不少,每每坐在一旁哼哼唧唧地自己玩。湛渊听了许多次,却听不懂他在哼唧些什么。
湛渊也试着想跟他说说话,他却不搭理,什么都听不进去,之前还爱打湛渊,现在也不爱打他了。
湛渊笑着想,现在自己于段干卓而言,怕是跟桌子板凳的没什么分别,他脾气上来了还能踢自己几脚;他没脾气的时候,眼里真是一点自己的影子都寻不到了。
第69章
暮去朝来,寒往则暑至。
塞外虽苦寒时候多,到了夏日却同中原一般炎炎。尤其是这处春季短的缘故,难免给人一种昨日刚脱了皮子棉袄今日就恨不得光着膀子上街的错觉。
自湖水融冰以来,湛渊在军中待的日子多了,常常一连两日不回府,就算回来也是挑着深夜。倒不是军务繁忙,只是湛渊越来越见不得那人那副痴傻的样子了,见着心里就难言的难受;可不见,心中又是忍耐不住的思念。所以湛渊只能深夜偷偷潜回去,看看他安静的睡颜以解思念之苦。
一日,湛渊早早料理完了军务回府拿几件薄衣。又在廊道中徘徊,纠结着要不要进去见见他。
见了又能怎样?他哪里还认得自己?哪里会给自己好脸色瞧?只会让自己更难受罢了,湛渊苦笑。
想罢就住了进房的步子,转而往回走,无意中闲步到了后院,湛渊一抬眼被眼前的一树绿叶惊艳了。
去年还半死的那棵桃树早已生机盎然,绿叶一片掩着一片,簇成了团。
湛渊不由自主地向跟前走了两步。看守桃树的老仆忙迎了过来。
“这……桃树活了?”湛渊仰头望着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是是。”老仆急着邀功,语气里满是卖弄,“老奴过冬的时候给它包了几层草席,没想到开春就活了。不久前还开花来着,开了一树!可好看了,粉嫩嫩的,跟天上的彩霞似的,老奴这一辈子可头遭见到,府里的人也都天天来看,还有府外的人听说了也都想看个热闹,但进不来府,就趴在咱府的墙头上往里望……大将军最近军务忙,不常在府,没见到,可惜了……”
湛渊由此想到那人,不由心生愧疚,“他见到了吗?”他若看到就好……他若看到了,该是很欢喜吧?
“他?”老仆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后背立马爬满了冷汗,哪里敢讲实话?
那老奴揩了揩脖子上的冷汗撒谎道:“大将军可是指……那位先生?他也没见到,他不爱来这里……老奴好久没见到他了。”
实情是段干卓特别爱来这,尤其是当湛渊不在府中时,没人管他他便日夜待在这,夜里蜷缩在树下带着寒气入睡。
每每都是一探听到湛渊要回府的消息,众仆人才着急忙慌地将他弄回去,做出一副好生照料他的样儿来。平常连热乎饭都不给他,只给他些残羹冷炙罢了。反正他连话都不会讲,哪里又会告状呢?
那疯东西爱来就来,这老仆本也不愿意搭理他。可没想到这棵树竟然活了,还开了花,一朵,两朵,三朵……不久就开了满树。
随着来观赏这花的人越来越多,这老仆心中好不得意,更是日日好生照料着这花,丝毫不敢怠慢,想着若是大将军看到了说不定会有赏。
可没想到湛渊没来,那个疯子倒是日日来,见到开花了就天天“咯咯”笑着围着树团团疯跑。
这老仆实在也是护花心切,虽然段干卓未碰落一片花瓣,更未摘过一朵花,但这老仆就是信不过他。一听到那铃铛响心中就发恨,本还不敢对他做什么。但来看花的仆人们看到段干卓就没好气,觉得扫了赏花的心情,连连怂恿这老仆撵他走。
被怂恿的次数多了,这老仆胆子也渐大了起来,想众人说的没错,大将军近来都不太爱理他了,自己还这么顾忌做什么?不过就是个疯子罢了。再说了,欺负他的又不是自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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