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容想了想:“据娞璋了解,温国公待人素来仁厚,很少有罚的时候,或许因此缘故,下人并不惧怕他。”人非圣人,宽厚之下并非俱是报德之辈,生有异心也是再所难免。
“一个仁厚的人,如何能在国公之位稳坐多年,敌得过那帮豺狼虎豹呢?”元霄若有所思,他往后一仰,分明是个太子,却硬生生坐出一股寨主的气势来。
苏炳容看了多年仿若未见,只当自己是眼瞎。他道:“固然身处虎豹之境,奈何身负皇命,天恩浩荡,他当然什么都不用怕。”
大乾信神,神官通天理知地意,是承佑他们福泽的人,有着超然的地位。温仪被元帝奉为福星,地位可比神官。自然,这是因为他先后救过皇帝两次。
苏炳容道:“说来也是很巧的。头一回刺客妆成舞女,要刺杀元帝,刀都送到了脖子口,在场诸位还当元帝就此玩完,温大人不知被谁踢了出来,撞晕了刺客,要不是有人接济这刺客就没命了。第二回 的刺客聪明了些,他挑着没有温大人在的时候,可温大人不在,元帝被捅了一刀仍然没事。你猜为什么?”
元霄托着下巴:“为什么。”
苏炳容恨铁不成钢:“因为温大人给皇帝送了猪脚板。”
冻得发硬,连刀也捅不穿。
“……”
苏炳容在那长吁短叹,元霄却幽幽然来了一句。
“你怎么那么清楚,仿佛身临其境一样。”
像被掐了脖子的苏炳容:“……”他咳了一下,说,“殿下,总而言之,和温国公交好,总比交恶强。”这块香饽饽要啃的人可多了去,六皇子尤为最。
“我不啃他。”元霄摸了摸头上发髻,那是他后来让丫鬟梳的,并不是让他太满意。“但欠他的钱,我会还的。倒是你们,我明日进宫后,要去往何处。”
苏炳容道:“平都故人尚有宅子可以安置。”
“嗯。”元霄说,“可惜我未封王,没有府邸,也只好委屈你们寄人篱下。”
“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岂能贪图封王这一条路。”苏炳容略有不满,“大乾不差你一个王爷。宫还未进就先打退堂鼓可不是我们的作风。”不算景帝的弟弟祈亲王,光元帝的儿子,封了王爷的就有好几位。
元霄道:“你急什么。王爷便不提,宫里几位皇子虽是我叔叔,要论起来还得称我一声太子。你说,是他们见我不愉快,还是我见他们不愉快。”他理所当然地笑了笑,“比起让自己不痛快,当然是让别人不痛快的好。”
天福十五年的腊月二十五,离开十二载的太子回京了。因是半夜进的城,等平都百姓街头巷尾传言的时候,元霄已经进了宫。干干净净,孤身一个,连个随从也没有。
大早上被揪起来卜天的神官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脑袋上的鹤翎晃啊晃的。文官一列,武官一列,皇帝坐中间。神官站在一边持着卜辞,煞有介事地念:“天地福泽,皇帝仁厚——”
他念一句,皇帝便皱一次眉头。于是轩辕玄光越念越心虚,迫在眉睫他卜个屁的辞,这份长到拖地的辞文是昨日温仪塞给他的。想到此处,轩辕玄光就开始一边念一边瞪温仪。
这么一瞪就发现皇帝皱眉的真谛了。
他姥爷的罪魁祸首在那打瞌睡!
怪不得他说今天温仪怎么那么识相,一边听卜辞一边点头,合着是在和周公下棋。
轩辕玄光嘴里叭叭地念着流水账,又将目光往场中心一挪,一个‘天’字差点喊破音。原来地上跪着授命那个脑袋也来来回回啄着米。这可怨不得皇帝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好不容易念完,轩辕玄光麻利地卷起长长的卷轴,递呈给李德煊:“天命已归。”
李德煊接过卜辞,便转呈给皇帝。
按规矩来说,这份卜辞由皇帝盖印,就能封存。但是元帝接过后,在手里拈了拈。
准备接过的轩辕玄光:“……”好像能预感到什么不大好的东西。
“挺厚重的。”元帝说了一句。
温仪在大气也不敢出的一片寂静中忽然回过神,眨巴了下眼,就见皇帝走下台阶,手里卷成一个棒的卷轴漂亮地打了个转。
“……”
这个动作好熟悉啊,和某人先前在茶馆时如初一辙。
周遭大臣眼睁睁看着皇帝照着地上打瞌睡的人就是一记闷棍——
“啊!”
元霄脑门差点磕在地上,捂着后脑勺怒目而视,彻底松开了和周公牵紧的小手。
他头一回见的皇叔公笑得十分‘亲和’:“醒了?”
“……”
敢打凉州小霸王脑袋的,这是头一个。元霄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后,笑了。
“爹!”
他叫。
皇帝:“……”
满朝文武皆吞鲸!
温仪一把扶住旁边一位惊讶地站都站不住的老臣:“吸气,呼气,对。”
那边。
皇帝一脸复杂:“朕是你爷爷。”神他妈的爹。
远道归来的太子天真无邪:“我是太子,你是皇上。你不是我爹吗?你这么年轻,我这么小,你不是我爹吗?爹,你为什么不认我,是因为我是你偷偷和别人在外面生的吗?”
元霄每说一句。
温仪就感觉这场上的气压低一分。
等元霄三个问号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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