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看天看地,把自己当瞎的,对太后殷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太后笑道:“皇帝今天有闲情散步了。”说着看向温仪,关切道,“温大人伤势如何了?”
被点了名,温仪就不能再装自己不存在,只能上前一步:“多谢太后关怀,好多了。”
谁知下一句就听太后说:“嗯,霄儿也是有心,哀家听太医说,他对你甚是关心,饮食起居样样打理精心。”说着便笑,“哀家当他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做事已十分稳重。”
皇后笑道:“太子殿下很好。”
太后便道:“是啊。看来他呆在凉州学了很多。男娃娃,出去历练下也是好的。毕竟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
她这么不给皇帝脸面,又指着太子说储君,皇后脸上笑意便有些僵,不说话了。贤妃是个识趣的,就算心中再不痛快,面上也像无事人。只笑说:“是呀。臣妾还想和陛下说说,派明儿安儿出去,给贺将军打打下手,练练身骨。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怎么当叔叔,往后可怎么替太子殿下分忧解劳。”
她们在那儿说着话,这边元帝轻声问温仪:“你听懂言下之意了吗?”
温仪亦轻声道:“听懂了。”
她们当你是死的。
“……”元帝白了温仪一眼。
温仪很识趣地把后半句话咽下去重新说:“她们是聪明人。”知道在太后面前曲线救国表忠心呢。就是没聪明到家,毕竟皇帝还在这好端端站着。
但就算知道这些是拍马屁的话,挡不住太后听了舒心啊。她呵呵笑着拍拍贤妃的手:“你那两个儿子哪里是弱不禁风,哀家看他们风流潇洒,在平都很受欢迎。前些日子柳夫人还说她有个外甥女,生得很是可爱喜人,什么时候领进宫来见见。”说着又对元帝略有抱怨,“陛下国事再繁忙,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总要考虑吧。”
元帝正在神游,突然被点名,神思刚从天外飞回来,还听了个云里雾里。略一琢磨:“太后说的是,这些事,朕一向是交给皇后去办的。”
皇后连忙笑道:“是这样。”
但是往年,她都没怎么好好操持。因着自己儿子身体不好,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别人娶妻生子,留元齐康一人在这宫中?她才不甘心。身为母亲,总要留好的给自己儿子。凑巧贤妃又说身体不适,不适动搬,她的两个儿子的婚事也暂时搁下。皇后便顺水推舟了。
太后道:“往年就算了,今年皇后将这事好好筹备一下。”
皇后便应了。
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操心小辈的婚事,太后这一说完,还没觉得满足,一眼瞥见这么个玉雪似的国公在这里,想着要为他寻一门亲近的婚事,岂非与元家更亲近。当下便问:“温大人如此才貌,可有心仪对象?有了且同哀家说,哀家让皇帝替你指婚。”
温仪道:“多谢太后,臣年事已高,不再考虑这些了。”
年事已高……
别说是太后,就连皇帝也看温仪。他曾经调查过温仪,只知道叫温仪的人不少,但没一个是朝中这位。后便作罢。依稀记得初见温仪不过十几,算至如今也就三十出头。放在平都,也是年轻气盛,哪能叫年岁已高。何况他看起来依然十分年轻。
却听温仪淡定道:“臣开玩笑的。”
元帝:“……好好说话。”
温仪叹了口气,便长长一辑:“臣年轻时,有过一位心上之人,可惜有缘无份。哎,臣如今——不去想这些了。”他说着说着,竟然还抹起眼泪了。看上去十分伤情。
女眷有个毛病,心软。太后当下便有些后悔自己多事,连忙说:“是哀家唐突,既然是故人往事,便不再提起,日子还是要往前过的。”
温仪红着眼睛小声道:“太后说的是。”
他长得好看,扮起可怜的模样来,足以叫人心碎。
在场多人,哪些没有过伤情的人和事呢,被温仪一带,便移情到自己身上,一时竟也有人啜泣起来。就是太后自己,年轻时何尝没有故人情深。
元帝适时道:“太后,温大人还要回府……”
太后这便定定神,不再多提,只说:“温大人不要难过,往后好着呢。身体最重要。”欲语还休,最后只携一众女眷离去。
风吹过,花落下,温国公放下了擦眼睛的手,面无表情。
目睹了一切的元帝:“……”
佩服地五体投地。
元帝佩服便罢,但若他知道温大人说那些话的时候,脑中不期然想的是小太子——恐怕手上已经准备要提棍棒了。温国公本没特地去想元霄的,只是因着太后一问,昨日太子在揽心湖边朝他跑来的模样忽然就蹿进了他脑中。
眼睛亮晶晶的,额上汗涔涔,像是不知从何处贪玩回来。
想到这里,温仪不自知地神情一暖,心中泛起喜欢来,这会儿,倒是真觉得春光明媚了。
太子坐在揽心湖,正在发呆。
活了一十七年,元霄很少发呆,因他从未有过烦恼。山在他面前,便翻过去,石头挡了路,就砍了石头。放养长大的小子野得很,觉得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是能难倒他的。也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譬如温仪。
元霄向来坚定地认为,温国公倾心于他,对他好,为他考虑,甚至以命相护。而温仪回避种种,不过是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罢了。但是早上春兰那一说,却仿佛点醒了他。纵使他觉得自己又体贴又大方,还很有担当。但他怎么知道——温仪是如何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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