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云心都凉了。
医者父母心不错,但他也有老有小。元霄替他分析的还很有道理。这宫中太医实在是个难做的活,知道的太多,随时处在被灭口和告老还乡的边缘。夜风吹了他一脸,薛云被热血刺激到的脑袋顿时就像浸了凉水,冷静了下来。
却是元霄轻笑一声:“若薛太医不想触叔公的霉头,孤可以给太医指条明路。”
薛云心中迅速排演了一遍如果按正常程序找元帝会被喷成什么样的结果,马上将这个可怕的选择给抛到了脑后,转而抱紧了太子的明路:“请殿下明示。”
元霄慢悠悠道:“孤这毛病,进太医院前,想来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叔公既然指明让薛太医替孤医治,说明信得过你。叔公信你,孤也信你。太医大可以当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安心替孤找出这毛病所在,忠于本分。至于治不治得好,那是孤的事,与薛太医无关。”
“……”
这话说得有点长。薛云用他当太医拐弯抹角听话四十余年的本事,抽丝剥茧从中听出了些苗头。他试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老臣保密?”顺便成为太子的人,只听太子的话。
元霄眉一挑,反问他:“您选呢?”
短短三个字,意味深长。
“……”
薛云顿了顿:“哎?老臣怎么跑这儿来了?”一边说着一边遮着眼睛后退着走了。没忘记提走他的灯。装聋作哑薛云会,装瞎——那他更会。
他这是让自己从悬崖直接退到了刀锋啊。悬崖尚且有个下落的时间好感悟人生。刀锋一戳就是个血洞,贼疼。薛云毫不怀疑若他答错,连见元帝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嗝屁。方才太子的杀伐之气,可一点都不比元帝轻。
元霄注视着薛云装聋作哑地离开,松开了握紧的手。他靠在墙上,不远处是灯火通明,里头是觥筹交错,就算瞧不见人影,他也能知道温仪是何模样。就算众人刁难,温国公永远都是把难团吧团吧塞到别人嘴里的那个。思及方才那无言衷情,太子无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既然他不会让自己有事,温仪就不必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大殿之中,晚宴显然已近尾声。温仪心情尚可,因为元帝干脆利落地让李德煊明日去温府,清点因太子过失造成的损失,折算成银两入温府的库房。虽然说债多不压身,可利滚利,时时被温仪挂在嘴边念叨,终也不是元帝所喜。
抒摇太子与使臣被安排在宫外别馆,夜已深,花淮安护送他们出宫。明日古尔真会另外进宫觐见大乾的皇帝陛下,宴上人多,有些事不便开口,总是要单独讲为好。群臣陆陆续续已散,温仪还没走,他在等十一。
十一被温仪派去跟着元齐安,至今还未回来。眼看这殿中几近无人,温仪站在外头,夜风拂过他身上轻纱,发丝轻垂,倒如梦幻中人。他暗暗想,若再一刻不来,干脆先回了温府,反正十一自己会将暗报送过来。何况他不止要听暗卫的暗报,还要听秦素歌与严瑾这些日子的汇报呢。再不走,怕是皇帝留意过来,要问三问四,这就比较尴尬。
这么主意打定,温仪拢了拢衣服,转脚就要溜。
等要走时,却被元帝叫住了。
“温卿留步。”
果然如此,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要等他走时才叫,故意的吧。
温仪回过身,和煦道:“陛下。”
然而叫住他的元帝看了温仪半晌,硬是没说半个字。温仪被他高深莫测的神情弄得全身不自在,大约是因为拐了人家青春正当好的侄孙,心里有些虚。从前见元帝如要债的,现在见元帝如负债的,总感觉有女婿见准丈人的错觉。
“陛下?”
温仪见元帝半天不出声,只能再叫一声。
元帝这才仿佛回过神,若有所思道:“温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温仪长施一礼,“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光你这礼节就说明了一切。
元帝走至他身边,绕着矜贵清雅的温国公转了一圈,摸着下巴打量:“寻常朕留不住你吃饭,如今留住便罢,还这么承情守到最后。”元帝站定,促狭道,“怎么,堂堂温国公会如此克制,是因为出了趟门,在外拐了哪个闺中小姐?”
“若当真如此直言便是,朕替你指婚,要嫁入你温府的人怕是能从这头排到那头。”
温仪按着额角:“陛下若是无事,臣便先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心道,什么闺中小姐,宫中太子还差不多。眼见温仪果真要走,元帝忙道:“好了,朕不过是开玩笑,如此小气,倒是寻常的你不错。”
本是元帝莫名其妙多了心,才故意提了些别的。既然温仪脸色如常倒也无事可纠。
“朕找你,是略与你提一下肃岭的事。自明儿前往肃岭,那处果真闹起病来。若非你先前信中提及,怕还要多些无谓的伤亡。此事朕该谢你。”
温仪道:“臣食俸禄领君恩,大乾百姓亦是臣的百姓。若非那人主动撞来,臣又如何能得知肃岭的事,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要令陛下当个明君。”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李德煊提着灯不出声地跟在后头替他们照着,远远落了两个侍卫,皆是花淮安心腹,照看皇帝周全。及至宫门口,就算温仪一避再避,元帝仍将话题提到了元霄身上。“如此也好,让太子长长记性,省得成天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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