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虽没姑娘唱地婉转动听,但仗在身段好。前有温仪舞剑,后有太子唱曲。虽两回都观众甚多,但两人遥遥相望,倒还真眼底只落进一个。
一曲哼毕,温仪见元霄冲他眨眨眼。还你一剑之恩。
温仪不禁微笑起来。太子就连这也不肯落人一头,得了些好处,就偏要自己也做些什么,显得极具良心。好似少给了点什么,就亏待了别人一样。
见温仪展开笑颜,元霄也高兴。这些日子他瞧得出来,温仪郁郁寡欢,即便是笑,也满腹心事。太子嘴上虽不说,心里也明白,多半是因为他的事。这本不是元霄本意。若他要和一个人好,一定是要令心上人欢欣喜悦的。他不肯叫人难过。
此刻逗温仪这一下,笑来倒像是发自真心了。元霄一高兴,将二胡还给那父女,便说:“你们听也听了,看也看了,不意思一下?”
“……”
于是茶客很给面子地付了些资费。
温仪见着元霄回来,笑着替他扯开布巾:“你进来时,他们便都瞧见了脸,何必再遮。”
“要问他们收钱,我当然得挡一挡。”太子义正言辞道,“万一那姑娘见我如此好心,又生得如此好看,同上回一样要以身相许怎么办。”
他一个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温仪道:“上回?”
元霄:“……上回我朋友遇到的那个。”
到了这当口,还强自硬撑要挽回些颜面。温仪失笑,本欲伸手撸一把太子脑袋,手刚伸出去,就见太子忽然面色一变,下一秒就皱起了眉头。温仪心一紧:“怎么了?”
元霄道:“没事。唱累了。”他不多说,却只起身说,“我们回家吧。”
没走两步路,眼一闭,就一头栽了下去。
眼发黑之前,元霄还在模糊地想,完蛋,真不该运那次气。本身在温仪身边时,他便要运气压制体内如同沸腾的血意,方才一时得意忘形,运气翻身下楼,便失了节制。遑论一曲唱毕,与温仪如此两心同呢?这回可好,瞒不住温仪了。
元霄啊元霄,他暗暗骂着自己,你真是记吃不记打,稍好一些便自寻死路。
秦三接了宫里车夫的话,便一路随着寻过来。刚至茶馆门口,就听一阵喧哗。他头一回见到温仪如此失态,恍若一阵风,呼地就自门间吹出。
想不到温仪脚下功夫这么好,秦三愣了愣,便开口唤了一声。
“老爷?”
温仪怀里抱了个人,听见唤声,定睛一看后直接上了车,道:“回宫。”
末了一顿,改了口。
“回府。”
他还记着,元霄是要同他一道回家的。
这一整路,温仪将元霄揽在怀中,小心地托着他的头,不让他受任何颠簸。秦三坐在一侧,他只是奉命出来接应温仪,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元霄一事瞒得如此好,便是温仪也才知道不久,何况是秦三呢。
他只觉得眼下氛围沉重,令人不敢出声。悄然看了眼太子,惊觉不过数日不见,温仪抱着的人竟失了生机,脸色如此苍白。
秦三小声道:“殿下这是病了?要不要吃药?”
“今日药已吃过了。”温仪倒没有不理会秦三,神情虽淡漠,话还是回的。他眼神胶着在元霄脸上,手指细心地替他将发丝拂开。心中却在想,可是吃了药是无用的。只要他们在一起一天,只要他心中对元霄还有一丝情爱,便只能这样看着元霄衰弱下去,直至血衰而亡。
温仪很肯定,他身上带有指柔之毒。这毒对他没有任何用处,可留在他身上,却成了伤害元霄的一柄利刃。说来也是可笑,温仪都不曾觉得自己对这小太子多么情根深种,区区一株双生花倒是替他辨了个一清二楚。
情有多重,毒有多深。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将太子放得这么深。
可再往前头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对元霄不一样。
他与元霄——一个是前不着因后不着果,一个是上没有来处下没有归路,都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谨慎前行。温仪就想看看,像太子这样的人,顶着这么个尴尬的身份,进了宫,入了这深井牢狱,能变成什么样。荒野之地的苍月,会被乌云遮去光芒?还是山间那缕清风,终究沉寂下去。亦或是雏龙狼崽,终于成长成撕人入腹的凶狠猛兽。
他故意受伤去骗元霄,套人真心,让人愧疚,使太子将目光牢牢放在他身上。
他设了局,乐在其中。看着对方折腾扑棱,还当能全身而退。
然后他见到那雏龙,该伸利爪时绝不含糊,苍山凉月时亦干净清爽。黑是黑,白是白,爱是爱,恨是恨,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就算是颗苦心糖,也能嚼吧嚼吧咽下去——
他看得太久,太着迷,逐渐忘了本意,从观众席站到了舞台之上。直到太子亲亲密密挨着他,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温仪的心忽然扑通跳了一下。
他全身而退不了了。
这一进一出,温仪一边将元霄抱回房间,一边朝秦三道:“你把古尔真和薛云请来。除他们外,其他人都给我拦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东院。”
东院是他私有的地方,从不让任何人进。
秦三紧紧跟在温仪身后,刚要回答,便听身后下人道:“老爷,宫里来人——”话刚出口,就见老爷怀里抱了个人,下人顿了顿,很自觉地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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