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老族长继续道,“但当年是千名阵法师协力,以献祭之术才绘成的苍山阵,单凭你一人,如何能造出一个新的大阵?”
陆望予咬牙,但他的喉头却被死死堵住,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他的确早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老族长说的没错,他如今能破解苍山大阵,迟迟未动,只不过是不愿去破。
他不愿用焦栖一族的鲜血,作为破阵的代价。
哪怕这是早就定下的宿命,哪怕这是他们驻守千年,最终注定的结果。
在当年被瑶阁四处追捕的途中,他曾见过那张特别的图纸。那上面绘的是除苍山与虚域外的,第三种阵法。
那时他心有疑虑,却看不太明白。但在玉潋界修习了阵法之道后,他却明白了那处阵法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是一个引灵阵,能源源不断地吸纳着四周的灵气,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但那道屏障根本不能抵挡任何的东西,它就像是一个悬挂起的轻纱帷帐,凡人、修士的出入根本不会受到一丝阻碍。
秦朝为何会将这样一个无用的阵法,安置在苍山?
陆望予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说过的话,焦栖一族,毙而身化火,可燃万物。
似乎一切都被串联起来,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千年前,前来驻守苍山的会是西境焦栖一族。
为何他们为火灵妖族,常居岩浆赤地,偏偏来了四季严寒的冰原苍山,一待便是千载。
他们是苍山最后的屏障,而焦栖的死路,是妖族的生机。
陆望予能轻易修补好虚域的错漏之处,自然也知道,如何破除苍山的大阵。但他却不能这样做,甚至一旦焦栖一族知道了破阵的进展,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启动那道阵法。
不该有牺牲了……
郦香当年的梦里,也许就是这样的场景。所以她才千里迢迢,孤身赴宴都,只为了避免这个惨烈的结局。
陆望予想起了宴都城外骤然而起的烈焰,那个倔强的小姑娘,眸中黯下的光。
他一字一句,肯定地回复族长道:“我破不了苍山阵。”
我破不了苍山阵,所以你们不要去考虑那个阵法。所有的都只管交给我,我会做好的。
老族长却是笑了起来,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悠闲地透过狭小的帐门,欣赏外面那看过百年的风景。
熟悉,又过于陌生。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他颤巍巍地起身,身形略有佝偻,但却是顶天立地的模样。
陆望予紧随其后,他心中涌起不安的狂潮,胃竟是隐隐绞起。他沉声道:“族长,这是无谓的牺牲,请你相信我,我能做到。”
“无论修改也好,重建也好,我一定能完成。”他喉间隐隐泛起了铁锈味,“我答应过郦香,一定会把焦栖族带回家的……”
老族长已经走过了阵法的分界线,闻言,他却停住了脚步。
沉默片刻,老者却没有回头,他嘱咐道:“陆小友,你不止要将焦栖带回家,更要将虚域所有的妖族带回家……”
“我老喽,也太弱了,只能将这个重担交到你身上,还是让你为难了。”他往后轻轻摆手,说的东西格外轻巧,但声音早已哽咽不堪。
他没再理会身后青年苦苦的劝说与恳求,慢慢地踱步往苍山深处去了。
老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湛蓝的天穹,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飞雪。
陆望予颓然地垂下了手,他背靠着阵法,慢慢地闭上了眼。
他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色,藏起了自己所有的脆弱。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陆望予都是不能倒下,更不能退缩的存在。
对抗这个世间,不能只靠他一个人……但他却只希望,所有的都能自己担下。
天幕扬起的飞雪,落在了他的眉睫之上,化成了他未落下的眼泪。
他肩上落满了带着寒意的飞絮,就像是一个个白雪附上的,没有温度的拥抱。
但他却知道,有人在陪着他一起难过。
族长回到了他们住的那处小村,所有的村民都安静地围在村口,等着族长的归来,等着最后的消息。
老者一个个地扫过那些熟悉亲切的脸庞,他眸中全然是泪,但嘴角却高高扬起:“焦栖族,该回家了!”
周围是一片长久的沉默,隐隐传来了几声啜泣,连最懵懂的孩童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寻常的氛围,紧紧地扒住了母亲的小腿,不吭一声。
“这有什么好哭的!这可是喜事啊!”精壮的汉子红着眼眶,挥舞着手臂,他想要打破这种沉郁,朗声道,“大家能回家了,回西境去,回我们的故乡……”
说到后面,却是变调的哽咽:“回家的人,可要替我们好好看看故乡啊……”
大部分的焦栖族人,将永远留在冰冷的苍山,他们将在白雪皑皑中长眠。但剩下的人,在一切结束后便能回家。
回到他们千年不曾见过的故乡,那个只存在于祖辈们的讲述中的地方。
这便是希望。
尽管渺小,尽管微弱,却是焦栖一族苦苦守候的,在绝境中摇曳的烛光。
这将是最残忍的战争,但一旦度过黑暗,便是他们等候了千年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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