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锃亮的大刀背,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停住的马车上,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手,轻轻扶上了摇曳的车帘。
但还不等交涉的两方有什么行动,那群人的身后却又传来了一声问句:“反抗的话,会怎样?”
络腮胡大汉被这个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悚然回头,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衫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双手抱胸,又挑眉重复问了一遍:“我说……反抗的话,你要怎样?”
当然是……
还不等络腮胡大汉挥动手中的大刀,给这个小兔崽子一个下马威,周围的密林里却传来了簌簌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潜行靠近。
众人抬头望去,却直直对上了一双双泛着绿光的兽瞳——约莫十几匹饿狼,从荒林中潜行过来,将他们包围起来。
螳螂捕蝉,瓮中捉鳖。
他们带着一身令人眩晕的血腥气,露出了森白的獠牙,看起来蓄势待发,随时能够暴起将面前人的咽喉撕碎。
络腮胡大汉吓得一哆嗦,他腿肚子有点打颤,刀也不敢嚣张得放手上了,而是像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哐当就砸到了地上。
他艰难地挤出假笑,颤巍巍道:“我就……”
“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络腮胡大汉指着左侧的高坎咬牙道。这里山道的右侧是密林,而左侧则是高高的田坎,下面是附近农家开垦的水田。
青年看了田坎一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盯着络腮胡大汉,点了点下巴。
这回怕是踢铁板了……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络腮胡大汉踌躇片刻,竟是眼一闭心一横,跟萝卜跳坑一般,一墩子就扎水田里去了。
身旁的小弟已经被周围虎视眈眈的恶狼吓软了腿,也就盼着自家大哥站出来当个主心骨呢。
结果主心骨瞬间成了最快的泥萝卜,他们也只能哆哆嗦嗦地,挨个扎泥巴地里去了。
田坎里长腿的泥萝卜咕噜噜地滚下去后,撒丫子便跑远了。青年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身影,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嘁——”
他回头,却是朗声嘱咐了一句:“走这样偏僻的地方,多带点人……或者,换个破烂点的车。”
还不等车中人有什么反应,他竟是直接身影一晃,化成了一头皮毛油光华亮的黑狼,带着狼群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深处。
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手指,缓缓将撩起一半的车帘放下。车内传来了一句从容沉稳的女声:“有意思……”
“继续走吧。”
结果,做好事不留名的黑狼族少主,疯狂在驻点的众人面前吹嘘自己的飒爽英姿时,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他循着视线望去,却见前来探望女儿,刚刚才到不久的宁枳姑娘的母亲,脸上总是挂着一种神秘莫测的笑容,笑得他有点心虚……
……
日子便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宁静的故乡。
除了一个人。
陆望予用了六年的时光,重新丈量了一遍自己的记忆。
正如他所说的,苍山的白雪,西境的骄阳,塞北连天一线的孤烟,江南似锦的繁花……他走遍了世间每一处曾去过的角落,重复温习翻阅着每一处记忆。
等候,便成了他的日常的生活,而回忆,就是他续命的良药。
刚开始的时候,尽管他不曾说过,但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却有着难以抑制的不安。
为什么执约还没有出现,他到底怎样了?
他还会回来吗……
陆望予不敢去想,当时的河畔的道别,究竟会不会又是一场安慰的谎言。那个人会不会又瞒住了所有的后果,只为了让他放心去搏。
会不会,他自以为的解决问题,却化成了更深的利刃,伤害了他最在意的人。
一如澄阳峰那被生生抗下的九重雷劫。
这般想了两年,惴惴不安了两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最后的答案,得到了最深的平静。
他想,没关系,执约不回来,我就等他回来,若是他不在了,我就等到我死去。
总归,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这段漫长的等待时光里,他见过休养的涂凡真人,也遇上了四海游历的世子。
而他们无一例外,看着面前青年脸上挂着的礼貌而疏离的笑容,都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你该走出来了。他们如是说。
不要困死在回忆里,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所有的记忆都能在时光里风化,所有的伤口都能愈合结痂。
陆望予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他只是轻巧地将话推了回去。在这方面,他永远是最精通的。
他们说的没错,最深的情,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变成不可去的眼中沙,不可取的肉中刺。
刚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你都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经年累月,当你以为你已经和它和解了,却发现,是你习惯了而已。
那时的你,依旧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但却早已那种感觉。
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涂凡真人与世子都没法在他口中听到真话,直到一日,他在海波之台,遇见了来取扶桑木的顾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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