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卿自然不会告诉魂千,其实华笙是个洁癖怪,不能容忍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衣裳永远是纤尘不染,就连靴子也白得发光。
“看见你就烦,你来中州做什么?你又想干嘛?”
“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魂千笑道:“我要断江幡,你得帮我。”
“不帮!”贺九卿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罢。华笙要是知道我暗地里跟你沆瀣一气,坑害名门正派,会杀了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听我话,我爹也会杀了你?”
“……舅舅么?”贺九卿脚下一顿,喉咙微微哑了,“舅舅也想要杀我?”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绕到贺九卿正前面,压低声音道:“小九,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早就恨死温城那个地方了,做什么还要去呢?”
“我?”贺九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下唇一碰,可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难道忘了不成?那温城原先是姑母下榻之地,姑母也是在那里遇见了你父亲。”
魂千解释道:“后来,仙门的人在寻到姑母的行踪后,把那里给屠了,你真的忘了么?”
贺九卿神色骤变,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万万没想到,印象里的不落花都温城,居然是被仙门所屠。那如果事情真如同魂千所说,那死人坑岂不是……
“你恨毒了温城,从来都不肯过来。因为那里的人曾经出卖了姑母,这才害得她行踪暴露,惨遭仙门追杀。你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却比任何人遗忘得都快,简直该死。”
魂千一字一顿,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一件件剖开摆在贺九卿面前,他说这话时,神色镇定,语气轻松,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
贺九卿浑身都在哆嗦,几乎不敢抬眼去看魂千。因为魂千此时此刻就是华笙的样子。他只觉得,如一盆狗血泼他脸上,特别不想让华笙知道这些过往。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贺九卿扶在树杆上吐得昏天黑地。
魂千站在身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好气又好笑道:“早就说了,你酒量不行,还偏喝那么多。胃里难受了吧?要不要表哥去给你弄点粥来养养胃,小九……”
“你不要叫我小九!”
贺九卿一把推开魂千,自己也往后踉跄几步,他伸手指着魂千,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我那个师弟是不是你杀的?”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皱着眉看他,似乎很不能理解,以前同自己一起为非作歹,霍乱一方的表弟到底是怎么了。
“杀个人而已,我们可是魔族的人,杀人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这么大惊小怪?”
顿了顿,魂千脸色难看下来,“还有,我没好意思骂你的,你没事救梦漓做什么?”
贺九卿大惊,万万没想到魂千居然连个小姑娘都能下得去手。可以想象,魂千居心不良,特意将梦漓抓来,还不肯让她痛快死去,一定要把她埋在死人坑里,让坑底的那些怨灵一点点的把她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即使梦漓身上佩戴了护身法器,可在密封的墙面里,没水没空气,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风化成一具干尸。
“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你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
魂千也起了几分火气,上前一步道:“你以为你干净是么?你才在华笙身边待多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半都是魔族的血统!你双手沾的鲜血不比我少!”
“你住口!”贺九卿调头就想跑,结果被魂千一把将他拉住,非得说给他听。
“你小时候在乱葬岗足足躲了一年,你睡在哪里,你吃的是什么,你喝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么?还要我告诉你?”
贺九卿浑身都在抖,他知道,所以才不肯听别人提起。他小时候睡的是荒坟,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他浑身都脏,连血都是脏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有华笙是真正爱他的了。可以把他揉到骨血里爱着。
贺九卿自我安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挺过这几年,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他缓缓舒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魂千。
“表哥,真难为你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三天两头在我耳边念叨这些,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命这么贱了。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哥。”
魂千一愣,突然觉得话风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九不是应该蹦起来跟他打架?
不应该是赤红着眼睛咬紧牙关?
难道不应该声嘶力竭的大喊?
难不成,小九他脑子真坏掉了?
魂千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摸贺九卿的头,见他眉心还横着一条长疤,忍不住叹气道:“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可要怎么办?姑母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恨死我了!”
弥散的确是有损人心智的,因此魂千会这样想,并不奇怪。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道:“讲真的,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不聪明,非但如此,我还觉得自己精得狠!”
“你可闭嘴吧你!”
魂千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可很快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一拂,便换回了自己的模样,他拉着贺九卿的手,缓缓道:“对不起小九,在仙门卧底的这些年苦了你了。表哥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表哥也真的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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