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他打了把伞,恍惚地走过熙攘的集市,傍晚时很多散客也会来抢购一些剩余的边角,大货车积压着准备往里头开去卸场卸货。几个老板大声地讨价还价,都是按“车”或者“件”算的大货,说的都是行话。人们穿着各色的雨衣,脸孔上滴着水,让一切都不那么容易分辨。
他前往指定的地点,鱼市的腥膻里翻着血水,雨水和它们混在一起。这里几乎是整个市场的中心,凌衍之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有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在左右张望,有可能是维安委的便衣。他们肯定在这周围布满了人,这就像是个密密的蛛网,等待捕食属于它的猎物。
他站在那里,假装在鱼市买鱼。想了想,又走过一条小道,站到二楼一座楼间桥的高处去,试图早一点看到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也许是提前发出警示?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屑地说:你现在再来装好人,还来得及吗?在你对他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这样得不偿失。你之前的努力全都会付诸流水。结果是他死了,你也——
等等。站在高处往下看,凌衍之微妙地发现了不同。维安委的人穿了黄色的雨衣,分布在市场内侧;易华藏自己的人手上却戴了袖标,他是先前见到的,都潜藏在楼道一侧,袖口里直直的,显然藏了棍状物或是长刀。两边的人似乎没有通过声气。什么意思?凌衍之脑筋飞快转过来了:如果在先前的地下车道里解决了也就罢了,但这里是明市,维安委能抓人,却是不能够真闹出人命的,但他们也同样要逮人回去交差;但易华藏的人却是务必把樊澍给解决了,否则夜长梦多,维安委毕竟不是他家养的私兵,不能随便就拿人怎么着,一旦留下卷底,将来怎样都不好说。
这两派人,默而不宣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角力平衡。但他往远处一看,三岔街口不知怎么地两辆大车相撞,还擦着了一辆三轮,运货车上的货散了一地,来了些穿着蓝色警示衣的交警维持秩序,疏通路道,调解纠纷。凌衍之总觉得这也有点蹊跷。他们拿着临时交通灯疏通的路线,正好堵在市场的正门口上。
凌衍之匆匆往楼道的另一边转,从一家卖鱼缸渔具的店当中穿过去。那店是两面穿的,门朝着两条街开,各对着一边市,一面卖渔具,一面卖鱼缸,店里大大小小的盆摆着鱼苗,中间挂着捞网和渔网。
他才走到一半,手上突然一紧,被一双湿漉漉的还满是鱼腥味的手握住了。猛地一惊抬头,正对上对方的脸,刚巧被渔网整个挂住。
凌衍之:“……”
樊澍把他拖进网堆里,老板娘在门口补着线,门口还放了个电动投币的摇摇木马,唱的时候发出洗脑的乐声和五颜六色的彩灯。
“……你还敢来!!”凌衍之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提不上来,声音嘶哑噎在喉咙底下,“看到底下的人了吗?有没有人跟着你?”他抓紧探出脑袋,毫无意义地左右看了看,黑袖章和黄雨衣都没什么动静,基本还停在原处四下打望,“趁他们还没发现……快走!!”
樊澍一怔,眼角弯了弯。“你担心我?”
“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你疯了吗?!”凌衍之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从背脊开始往下炸开,“他们要杀你!”
“我们约好了的。”樊澍说。这才几天他就看起来瘦了许多,眼眶凹陷,黑油油脏兮兮的,浑身带着一股怪味。但凌衍之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酸涩作呕的感觉泛上来,令他想吐。他想说我没有约你出来,又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嘘,”樊澍突然把他一把拉到怀里,挡住他的脸,两人躲进渔网堆的深处;外面有几个人左右张望着走过。
“看到了吗?”“没有。”
凌衍之的耳机响起来:“凌老师,你在哪里?我们这边看不见你的位置了。”
让他们听见樊澍的声音就糟糕了。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他只得反手捂住樊澍的嘴,另一只手点开耳畔的通讯器。“……抱歉,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
手心里的痒让他瑟缩了一下,樊澍看着他,点了点头,手指继续在他手心里写下横竖笔画。凌衍之顺着去读,那痒就像要爬着喉咙往外钻。“我这边、能看见一家卖螃蟹的,旁边有个海市排挡——走到这边路就不通了……对,在间楼……我该往回走吗?”
外头的人影一晃,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转身回去,两个人往市场深处走了。
关掉通讯器,他手心痒得发颤,紧紧的攥成一团,一双美目似嗔非嗔,狠狠瞪着眼前人。
“没事了,”樊澍说,“那地方在市场顶里头,很难走的。旁边有个旧拐楼,可以下到一层。你一会从左边的梯子下到这边的一层,在向里走到夹楼里头的窄巷子当中,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你管我做什么,”凌衍之无话可说,心底一个声音在大声嘲笑自己,他佯装听不见,“你……也看到了,我带着这个。”他点了点耳麦,闭上眼睛,“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就来说几句话。”他们陷在网里,粗糙的尼龙扎着手腕,把他们缠绕在一起。“没有你这么差劲的同伙吧,”他手指划过凌衍之汗湿的脊柱,覆过的皮肤都在微微颤抖,“不认得路,叫我逃跑,还在发抖。”
“不认得路是随便说的……不然怎么糊弄过去?”凌衍之想要脱开他的怀抱,却又不敢挣扎怕引来了人,“你要是想死直说!我不费这劲了……”柔软的网将他们层层包裹着往里头倒下去,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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