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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啊,金院士,金先生,金大师,我以前只觉得你是机器人,现在想问,你是不是外星人啊?”
    金鳞子疑惑地反问:“哪里说错了吗?”
    “你喜欢他吧。”
    “……?”
    “你原来也是会喜欢人的啊,看来你不是真的人工智能。另眼相看了啊,金老师。”
    金鳞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胡说八道。”他不想聊下去了,焦虑地左顾右盼,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叫李嘉熙过来,看看眼前这台机器是不是又出毛病了,怎么跑得这么慢,这么久了都还不出一个结果?
    真是咄咄怪事,那几天成天被大灯照着,维安委没日没夜地审他和虞涟的关系,他也觉得很平静,他们俩婚后的关系简单明了,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无论结婚多久,这位曾经风华正盛的社会学家再也不复过往的平静,因此也始终不肯对当初的事释怀。虽然如今的金鳞子冷静到足够判断虞涟与这件事并没有瓜葛,但当年他却并没有这份冷静。陡然遭遇事件的、尚且年轻的他,被裹挟进这样悲愤、恐惧和痛悔的风暴当中,冷静和理智一瞬间就从他引以为傲的头脑中抽离了;所以尽管并不是那么想的,他仍然记得自己那时失控的狼狈模样,发疯似的对和自己之前还在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情人大吼:‘如果你当真跟这事没有一点关系,你就回国去证明给我看!如果你不敢,你就是心中有鬼!’
    他现在还记得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那时候平静而绝望的眼神,他们两个赤身luo体,隔着酒店白色的、甚至还残存着情爱气息的混乱床铺对峙,直到其中一人缓缓地穿上衣衫,把皱巴巴的,甚至被他撕破的衬衫纽扣直扣到喉结下边,笔直地转身走出了房门。
    虞涟在那晚连夜飞回了国内,然后直到最终ABO定级分化制度正式开始推行,他们再也没能见过面。
    “在他心里,说不定认为我那时是故意的。毕竟我这一生从没有失态过,我说话的语调都很少有突兀的变化,更从没有发过火吼过人。他原本不必蹚这趟浑水,他人在国外,签证还有两年,别人根本没办法拿他怎么样。如果我哪怕得到一点点风声,告诉他他可能会成为替罪羊的话,他也会留在国外,不用落到这般下场。如今反过来看,或许我当真下了一个套,把他逼回了国内,逼进了牢房。”
    “所以,你向他求婚,是打算救他啰?”
    金鳞子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有不对。他想要点头,可到了一半却变成摇头。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就好像那就是应该做的事,他一直想做的事,像当初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跟随雍教授走一条满是骂名的道路那样,甚至不用思考,就是自然而然。他在思索理由的同时,就已经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了。
    凌衍之支着手肘望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可悲:这个世界顶尖的天才,解得开那么复杂的基因密码,却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那后来呢?”
    金鳞子扬起脸,视觉辅助镜在他脸上,像一个凸出的巨大穹窿。他似乎在回想当时的事,表情是平静而宁和的,那是他们自从那次海外的荒唐之后时隔五年后第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一巴掌,但是同意了。”
    虽说金院士以一种必然的慈善姿态来试图维系婚姻,但是虞涟却也不再是当初的虞涟了。他们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于未来规划不同、政见不同却仍然能够一起讨论得口干舌燥、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后血气上涌、再滚上床单的人。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只有漫长的沉默,连互相说话的话题都没有了。两人道不相同,住在同一间屋檐底下,说好听点叫相敬如宾,心里都知道简直是相互折磨。
    于是,当虞涟提出假死的计划时,他并没有反对。
    他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当初意气风发,指天怼地藐视权威的青年学者,居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好像完全丧失了活气,丧失了理想,研究不再做了,书也不再读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哪怕站在擂台对面,也能牢牢吸引住自己目光的人。原来人真的可以被打击到这样的程度,金鳞子无法理解这种原地的龟缩,他自己是无论什么样的打击也不会认输,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爬起的人;但无论他如何劝说、鼓励、怂恿、甚至讽刺,虞涟都好像再也不会变回当初的虞涟。他送给虞涟原先访学时他想要却买不起的绝版书,却看他默然许久,最终一张张地把那价值千金的书页撕下来,再一张张地全部烧掉。
    那细微跳动的火焰和灰烬的回忆当中,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在指缝里黏腻弥合。虞涟最后对他说的话声在记忆的耳畔回响:
    ‘……已经够了吧?’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该满意了吧?’
    ‘我当初攻击雍博士的所有驳论,如今全应验在自己身上,还有比这更为羞辱的惩罚吗?’
    不,不是的。我从没有想过要惩罚你,更不可能想要羞辱你。
    我们难道已经再也无法互相理解了吗?
    刀刃在腹部划下浅浅的口子。血珠涌出来,和滴落的血滴混合,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他脱力地坐倒下来,利刃掉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刺响。
    ‘好,我送你走……’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我的配偶从今天起就死了。’他甚至莫名地看了一下腕表,似乎要让这一切赋予某种荒谬的仪式感,将这荒谬的苦楚正当化,‘死于下午14时4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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