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这么想,柴房门便是一开,来人正是方才的粗布衫。
此时他完全没了招待士兵时那讨好奉承的模样,反而背脊笔直,语气从容:“阁下,人都走了,何不出来一见?”
一片沉默。
粗布衫又道:“阁下不请自来地闯了柴房,借了地道,如今主人家相邀,连杯茶也不肯叙吗?”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粗布衫都开始怀疑人是不是走了的时候,梁上终于有了声音:“稍等。”
粗布衫不解:“等什么?”
“腿麻了,缓缓。”
粗布衫:“……”
褚琰:“劳驾,我兄弟们还在地下,你帮忙挪挪柴?”
粗布衫无言片刻,冲外面拍了拍手,顿时便有几个人进来将柴搬开。
褚琰便在此时从梁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那粗布衫男子打量了他几眼,道:“请跟我来。”
说完便带着人走在前面,一点也不怕褚琰就这么跑了的样子。
从地窖里出来的人见老大没有拒绝,便乖乖跟在后面,吴壮压低声音不解地问:“老大,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褚琰:“暂且不是敌人。”
吴壮听了“暂且”二字,立刻警惕起来。
粗布衫将他们领至一间门半掩的厢房前,站在门口道:“主人,客人带来了。”
片刻后,有人出来开了门。
吴壮顿时便是一愣,顿了顿才不确定地呼道:“邢……邢师傅?”
来人正是当日被放虎归山的邢亦,他换上了一身长衫,从朴素的木匠变成了儒雅公子,让人险些认不出来。
邢亦微微一颔首,又朝褚琰躬了躬身:“没想到是安王您,早知道在下该亲自去迎。”
褚琰理了理衣袍,他的神色里没有意外,只是淡淡一笑:“不慎惹了一身狼狈,见笑了。”
邢亦又道:“我家主子想单独见您。”
吴壮立刻便想反驳,褚琰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道:“你们在外等着便是。”
邢亦又道:“请王爷卸刀。”
吴壮等人更忍耐不住了,褚琰却坦然解了腰间的刀,兀自走了进去。
里间果真只有一个身影,褚琰掀开帘子,见那人面前的几上摆好了几样吃食,分明只是最寻常朴素的菜样,清汤寡水,谈不上美味可言,那人却似乎吃得很满足。
他就了一口酒饮下,缓缓抬眼,托着脑袋打量褚琰。
褚琰见他不招呼自己,干脆自给自足,给自己取了碗筷,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下倒酒。
只听那人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穿得这么寒酸的亲王。”
褚琰稳稳将酒斟满,也不客气地回击一句:“过奖,我也是第一次见吃得这么寒酸的皇帝。”
两人对视一眼,那人忽然笑了:“也算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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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前因后果
民间盛传, 南晋皇帝胸无大志,心无百姓, 荒淫无度,昏庸无能……好几个“无”字压下来,妥妥是一个后世将被史书口诛笔伐的昏君。
而就褚琰从短短几句交谈里来看……倒也没完全说错。
起码胸无大志这点就没什么问题。
他原本还以为这位南晋帝整出这么大的闹剧,该是有什么别的筹谋, 谁知这人上来便冲着褚琰摇了摇杯,道:“借柳将军之手脱身,当谢你一杯, 哦, 柳将军就不谢了, 他的兵伤我一条胳膊,算抵平。”
“脱身?”
“就是假死。”南晋帝爽快地承认,“皇位空虚, 丞相和淮北那位哪有那么多的耐心?自然是先说我死了, 然后想方设法地争那个位子,就算尸首找不到也没关系,带两件衣冠秘密下葬,没人敢质疑什么——可惜了我的皇陵,建得那样漂亮, 只能便宜了一堆死物。”
褚琰听他嘚啵半天, 下意识就是一接:“不急,等你什么时候死了,我把你塞进去。”
这话一出,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
南晋帝有些不高兴地指指褚琰:“登基以来,倒是没人敢跟朕这样说话,说到底,朕现在还算在位呢。”
褚琰悠闲地夹菜:“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您是南晋的皇帝,我是北齐的皇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话说得不客气,但好歹给面子地带上了尊称。
南晋帝噎了噎,又道:“其实你应当也谢我一杯。”
“柴房的事?”褚琰在这位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皇帝面前,丝毫不输气势,“说来,方才那些官兵其实是来搜您的,而不是搜我们的吧?我进城前算好了,按说追兵不会那么快到,被你们连累得差点提前暴露,借柴房躲藏的事也该算扯平了才是。”
南晋帝淡淡一笑:“倒不是说这事,你要谢我的地方还多,我暂且向你讨这一杯,只为替你截住了淮北王府的急信一事,否则你以为你身份若是暴露,淮北王和丞相还会乖乖内讧吗?”
褚琰心中轻轻一震,却也有种恍然的感觉,片刻后他举起杯一敬,非常有诚意地干到了杯底。
他们彼此都在想:现在倒是能好好谈一谈了。入南晋以后,褚琰那时已经对邢亦产生了怀疑,看他看得紧,没有给邢亦报信的机会,但是他第一次将自己人安排进南晋军,并且让自己人假装立功以后,远在帝都的南晋帝却是想到了褚琰在南晋的这个可能,因为邢亦尚在梁州的时候,便给他递过口信,道是安王在梁州有准备、似是要出什么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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