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王原本只知道她是邢家的人,后来才知她竟是靠着自己钻研,得了祖辈的真传,也因此邢姬才能以侍妾之身左右着淮北王的抉择。
在淮北王被困金陵,丞相命人取了他的命时,邢姬没来得及逃走,也被斩杀。
他们也是在金陵城破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南晋帝那一句“节哀”便是为此。
邢亦忽然笑了一下:“幸好,她死前不曾受辱,死后有忠仆替她埋葬,她一走,我在这世间便再无亲近之人,算来也只有你,当得起‘朋友’二字,我不跟着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朋友……”南晋帝反复咂摸,终是一笑。
次日,南晋帝便如信上所说,将自己所有的暗线列了名单,留下信物,交由柳问处置。
他曾于北齐大军有助力,后来这半年的战事里,也偶尔帮着齐军传递淮北那边的情报。
其实承兴帝本可以过河拆桥,他只需偷偷派人围了南晋帝,这位亡国皇帝便无路可退,史书上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但承兴帝还是选择放过了他,只是另有一个条件——不容许他身边拥有自己的人。
除此之外,他身边所有人的身份要由承兴帝亲自安排,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轻易被人探查,但南晋帝并无理由、也没有必要反对。
他本就无东山再起的心思,只要北齐皇帝不干涉他的日子就行,这样的自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奢侈了。
而且他很清楚,只有当自己的一切行踪都掌握在承兴帝手里时,后者才不会在某日突然起了疑心对他赶尽杀绝,他在齐国土地上,承兴帝真想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办完南晋帝的事,柳问便开始返程,他返程时只带了自己的一百亲兵和几位亲近将领,大军则暂且留在南边,等人来接手。
柳家已有长子柳源镇守西北,这南边的大军自然不可能也掌在柳家手中。
柳问抵京已是八月,太子代皇帝亲自守在城门口接人,满城百姓夹道相迎。
皇帝在朝会上封赏功臣,从陆云城到瞿老铁一个也没落下,封到柳问时,承兴帝问:“柳问,朕想了好些日子,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赏你才好,如今你回来了,正好替朕出出主意,你自己想要什么封赏,可大胆地提!”
换做两三年前,柳问听到这话,多少会觉得惶恐,万万不敢邀功,而现在心里平静了许多,沉着回应:“臣请陛下赐臣一座别院。”
承兴帝挑眉:“哦?你立下汗马功劳,莫说国公,朕封你个异姓王都未尝不可,怎么就只要一个宅子,莫非你觉得朕是在试探你?”
柳问道:“臣的功劳看似极大,却也是承蒙陛下厚爱得来,先有南晋权贵不义,后有太子殿下在南晋铺好了路,这场战役从一开始,便是注定取胜的,这样的便宜落到臣的头上,令臣可留名青史,已是君之恩赐,臣之荣幸。”
承兴帝大笑:“柳问,你倒是真舍得。”
“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准。”
“臣四十有五,已不复青年,以至于沉疴发作,难以再忍受战场劳累之苦,还愿陛下恩准臣长留京都,享子孙之福。”
承兴帝这倒是吃惊得很了,他都如此,很别提全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朝臣们。
这样大的功劳,柳问放弃了所有封赏也就罢了,怎么还自请降职了?
柳问若长留京中,等于是放弃了手里的兵权,甚至是放弃了手里的实权,从此只能在京城里混个虚职,与提前养老无异,这这这……这简直是从应有尽有直接落到一无所有啊!
却不知柳问此时实在是无欲无求。
他的三个儿子各有所成,儿婿是当今太子,家中个个不是有功名就是有爵位,银钱不缺,食禄丰厚,家中和睦,还注定流芳百世。
如此一来,可不就只剩下一个“清闲”能图了?
当天散朝后,皇帝设宴招待功臣。
柳岐听说了朝上的事,急冲冲地拉住柳问:“爹,你旧伤犯了?让御医看过了没?”
柳问暗暗欣慰,低声道:“只是个说辞罢了。来,站好,让爹看看。”
柳岐头一次见柳问在他身上倾注以这样柔和、柔和到有些肉麻的目光,不禁偷偷颤了一下。
良久后,柳问拍着他的胳膊:“挺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多吃点。”
柳岐:“……”
他觉得柳问在这一点上,应当和太子殿下颇有话题。
他每天油腥不断,吃得都腻了,褚琰却始终觉得他不够重,柳岐每次都腹诽:你那双手拉得开一石重的弓,难不成我也长成一石重去吗?
柳岐对着褚琰只能支支吾吾地答应多吃点,对着柳问却底气十足:“那万一殿下嫌我重了怎么办?”
柳问一默,无话可说。
却见菜一上桌,褚琰便给柳岐布好了菜,柳岐若一个劲儿地吃肉,他便要把青菜夹过去,柳岐赌气起来只啃青菜,就又哄着柳岐吃肉。
柳问默默想:太子殿下这哪里是嫌柳岐重,是生怕柳岐轻了才对吧。
看得久了,又不禁感慨。
当年觉得大皇子毫无根基,可惜了这一身的不凡,谁知皇帝、靳家都一力扶持他,梁州码头褚琰甚至告诉他李相亦是站在他们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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