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殒从祁褚进来,就似乎一直在发愣。因此跪拜的动作比其他人都慢了两拍。
他悄悄看了祁褚一瞬,却发现他的小陛下也正在看他,捉到他的目光,趁别人不注意他突然伸舌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谢殒心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仿佛加诸在他身上那些风霜刀剑的影子一时间淡了许多。
两人的互动仅仅只有一瞬,之后谢殒便随着众人跪拜下去。
祁褚让众位大臣平身,这才看垂帘后面的董太后,行礼道:“儿子出去两年未归,母亲凤体安康否?”
董太后道:“劳皇帝挂念,哀家身体康健得很。”
祁褚仅仅两载未归,董太后的声音听上去便已经有些苍老,浑然不似之前清亮娇软,大约他走后的这两载,太后经历了家族覆灭,又被谢殒以子相要挟,心中再不似从前那般空明闲适了。
其实谁又和以前一样呢?包括祁褚自己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他,在朝堂上便不会如此多言,也不会多费唇舌与这些大臣虚与委蛇。
说来可笑,他在宫廷中生活下去的手段和待人接物的本事竟然都是出入南朝宫廷时学会的。
今日上朝,虽然陛下不在,但皇极殿的大总管茉春却依旧侍立在旁。
宫禁内的内侍官大都有一双识人断物的火眼金睛,茉春瞧着他们这位小陛下,出宫两年,竟似长大的雏鸟一般蜕变了,风姿高绝,还带着些出尘的仙气,见陛下在御座下面,便悄悄自己下去,弓着身将他扶上御座。
祁褚懒洋洋歪坐在御座上,平静如水的目光扫过下面的朝臣,道:“方才朕听到殿内讨论激烈,似乎有臣子说朕死了,朕听着这倒是稀奇,不知哪位臣工为朕解释一下?”
眼下陛下全须全尾出现在众人眼前,牧康公心知今天这弑君的罪名是安不到谢殒身上了,此刻便想着将此事轻拿轻放揭过去,因此出列道:“这原是一场乌龙,之前太后的懿旨说陛下外出历练两年,可两年之期过了,仍不见陛下回来,我等心急如焚,今日便趁着大朝会和太师对质,大臣们也是为陛下悬心,因此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请陛下体恤忠臣的忠君爱国之心,宽恕他们方才言语有失之过。”
祁褚撑着下巴点点头,也不知相信了没有,轻描淡写道:“哦,原来是这样。”
牧康公说完,周博深突然出列道:“朗朗乾坤之下,牧康公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欺君,真当自己如今在朝堂上能一手遮天了不成?”周博深不愧是御史言官出身,说话句句诛心。
祁褚又似笑非笑看着下面的臣工道:“听周大学士此番言论,莫不是还有别的隐情不成。”
周博深道:“陛下明鉴。今日既非朔日,又非望日,亦非其他节庆祭祀日,为何会于皇极殿召开大朝会?”
祁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捧哏,道:“为何?”
周博深继续道:“这皆是因为牧康公联合朝中公侯世家为了弹劾太师才上报太后举办这个大朝会,太后被他们胁迫,碍于姻亲故旧的情面,不得不为之。”
这个周博深不愧是谢殒饭圈的粉头,拉踩起来十分有水平,今日这个弹劾大朝会若不经过监国太后的明旨同意,是绝不会成功的,但他为了集中力量对付世家,又怕太后和世家串联勾结,己方孤立无援,因此将太后从里面摘出来,说太后是碍于姻亲故旧的情面,更是暗搓搓讽刺牧康公此举是外戚专权,若是遇到疑心病深重的君王,只怕要小本本上给牧康公记上一大笔了。
周博深拉踩完之后,便继续摆事实讲道理,他道:“陛下为亲政做准备,奉太后懿旨不辞辛劳为出宫历练,实乃利国利民之大事,两年期满回京,路上耽搁两三月也是情理之中。可这等大事却被牧康公等人利用,来攻讦太师,说陛下根本没有去历练,乃是被太师所杀,太师杀了陛下之后,为堵天下悠悠众口,胁迫太后下诏!”
“幸而陛下如期归朝,谣言不攻自破,太师此身才算分明了!”周博深目光如电盯着牧康公,道:“敢问牧康公,之前言太师身负胁迫太后、弑君这样人神共愤的大罪,如今真相大白,竟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吗?”
周博深说完,牧康公面沉如水,没有作答。
周博深说得兴起,CARRY全场,转身朝着陛下行了大礼,道:“陛下,太师受先帝所托,自陛下即位起便辅佐陛下,内抚万民,外御南朝,行的是伊、周之事,如今被被人空口白牙构陷如此滔天之罪!”周博深叩首,言辞铿锵道:“臣请陛下严肃处理此事,绝不可因为姻亲之故宽恕此等罪行,免叫忠臣寒心!”
周博深说完,太师一脉的臣子均叩首道:“恳请陛下严肃处理,切勿姑息!!”
祁褚撑着头,道:“啊呀,这可难办了……”他眉间微蹙,似乎真的不知如何解决。
谢殒知道他不擅政事,且不好此道,刚要出列为他解围,却见祁褚转身问后面垂帘的太后,道:“儿子还未亲政,今次之事涉及太师和牧康公,一个是朕的帝师,一个是朕的岳父,且此事还关乎太后清誉,朕实在不知如何处置了,太后以为该如何?”
太后沉默了,若说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她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老公,而是殿前站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太师,这个人亲手覆灭她的家族,以她的骨肉为要挟胁迫她就范,实在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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