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那人扯着李锦余衣袖把他往后拉,谆谆教导了半句,才注意到李锦余眼中的疑惑,顿时有些卡,“你……你不是要投河?”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那人松口气,摆摆手:“我瞧着你从城里跑出来,还道你一时想不开……既是我误会,那便打扰小兄弟啦。”
说完他挥挥手,回到了河畔一群人中。
李锦余看过去,注意到柳树下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拢在一起,隐约还能听到“之乎者也”之类的念书声。
李锦余好奇凑过去,发现那是一群年龄相仿的读书人,一人手里抓着一本翻烂了的册子,其他几人围着默诵。
因为到了饭点的缘故,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粗饼子一边啃一边读。
“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了李锦余一眼,看李锦余一脸单纯好奇宝宝,微微松了口气,答道:“我等在上学。”
“上学?”李锦余眨眨眼,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一番,“没有学堂吗?”
“夫子开设学堂便要缴高额的教书税,便不开了。”那人撇撇嘴,“我等只好在这里读书。”
“天地做学堂,风霜为教鞭,日月做烛照,众生皆为师。”另一人抬起头,摇头晃脑,“不也极好。”
其他人顿时笑了起来。
李锦余却有些难过。
大荻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多少龃龉和羸弱?
连作为百官根基的读书人都只能露宿河畔借书来读!
回忆了一下原著,发现差不多今年的春闱科考也快开始了,李锦余便衷心地道:“你们这么努力,肯定能金榜题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其他人便笑了起来。笑声中讽刺、自嘲、悲凉一览无遗。
李锦余有些懵懂:“怎么了?”
最初以为李锦余要投河的那人笑了笑:“如今科举不过是走个样子,中举的都给贪官塞了钱罢了——哪还有人为了中举读书?不如费心思搞些财去贿赂衙门来的快。”
他指了指这群不过十数人的学子,有些自嘲,“瞧瞧郡府偌大的城池,还在此处读书的也就我等这些罢了。”
李锦余顿时怔住,随后才想起来,荻朝的入官制度是科举和官举结合的方式,官员可以影响最后中选学子的名单;
而最关键的一道殿试,因为原身放手不管,已成为丞相派选拔“自己人”的最佳途径。
最初认识的书生热情地分了一个饼子给李锦余,李锦余下意识接过来咬了一口。
不知是什么面,掺杂着不少的糠皮。
李锦余自己接受良好,但他也知道人类一般是不吃糠皮的。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为何还要在此读书呢?”
那学子笑了笑,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识字之初,夫子便教育我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书生百无一用,也不过剩下这点傲骨,犟着不肯低头罢了。”
望着这寥寥无几的书生,李锦余忽然想起了霍采瑜。
他刚穿过来不久,及时把霍采瑜从内狱放出来,那时霍采瑜身上的伤还未好,还有被娴妃收买的太医图谋不轨。
可李锦余几次过去探望,霍采瑜都在读书。
纵然身处腐烂泥泞中,总有人手中捧着萤火之光,为自己照耀前路,也为后来者指引方向。
霍采瑜如此,这些学子们亦如此。
若如今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如原著中霍采瑜后来缔造的那般,这些学子将来定然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吧?
他有些理解为何霍采瑜、迟钟鸣他们后来愿为天下人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的荻朝。
忧国忧民说来宏大,实际似乎又很简单。
他之前想着把霍采瑜推上皇位,不过是想解脱束缚、逃离人世;更远一些,他成精之后仍旧只做他的仓鼠,有了灵智也不过多考虑考虑什么瓜子好吃、怎么跑滚轮舒服。
但上天既然赋予他超越同类的神智,并非只要他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仓鼠。
李锦余微微闭了一下眼。
送霍采瑜登基的方案仍旧是不变的——只有这位未来的明君掌握大权,才能真正做到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但谁又能说不允许他在为了个人目的之外的同时、也同样为了这些挣扎求学的书生、辛苦劳作的村人、颠沛流离的乞丐而努力呢?
……
“青水郡的郡守叶归安是丞相的堂兄,为人自私卑劣、为官贪婪无度。若是他一人独掌青水郡大权,青水郡早就被玩垮了。”霍采瑜和迟钟鸣对着辛苦得来的情报仔细分析,“青水郡能有如今表面上的繁华,多依赖于郡尉沈复琊。”
“沈复琊此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干,虽也贪钱,却很有度,也清楚只有羊不死、才能日复一日地薅羊毛。”
“沈、叶二人虽互不对付,叶归安其人愚蠢无能,倒也清楚自己没有治理百姓之才,沈复琊的建议若非过于伤害他的利益,都会被他接受。若说这次组建商会的主意是谁出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沈复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半晌,最后敲定了策略,“今夜便去探探沈府。”
商量好行动,霍采瑜心系被独自留在客栈的李锦余,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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