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安接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茫然。
他在青水郡做土皇帝做得太久了,久得完全忘了还有草民状告郡守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
但旋即他便反应过来,有些诧异:“这事为什么会报到本官这里?”
下面的人不该很识相地就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处理掉了么?
下人恭敬地道:“是沈副郡守的意思。沈副郡守说陛下驻跸青水郡,难得有些新鲜事,不妨做个乐事请陛下一观。”
叶归安一向不喜沈复琊,但也知道沈复琊是个有能力的人,自己能安心享乐,不少事务都依赖沈复琊来处理,因此对沈复琊的意见多少能听得进去。
这几日陛下确有些郁郁寡欢,美色、酒水、美食都不能叫陛下有所展颜。叶归安正为此而犯愁,想着怎么才能哄陛下开心。
沈复琊这个意见确实有些意思……听闻陛下皇宫里有个内狱,里头遍布形形色色的刑具,寻常时候以折磨人为乐。
这个送上门自寻死路的贱民,说不定可以叫陛下开怀一些。
叶归安越想越觉得可行,来回踱步片刻,下了决心:“本官这就去请陛下。”
……
郡守亲自升堂在青水郡可算是稀奇事儿。
以往叶郡守只顾着捞钱,正经事撒手不管,百姓们只闻叶郡守大名、不知其人相貌。
这次竟然有人胆敢当面状告叶郡守!
刚结束春税、正对叶归安恨得咬牙切齿的青水郡百姓纷纷呼朋引伴、凑到府衙门口围观。
叶归安不喜和贱民们面对面,本想令官差把他们都轰走,被李锦余阻止。
为了他们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李锦余违心地道:“朕最喜欢热闹了,就让他们看着吧。”
这句话说得李锦余心绞痛。
叶归安倒是十分配合:“那这些贱民全托了陛下的福!”
开堂审讯,堂下站着一个挺直脊梁、目光炯炯的英俊男子,正是霍采瑜。
李锦余坐在叶归安特意为他准备的影纱之后,看到霍采瑜风采依旧,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有心灵感应,李锦余感觉霍采瑜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
叶归安坐在堂上,威严地看着下面的霍采瑜:“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霍采瑜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名姓不值一提,此番前来,便是告叶大人贪赃枉法、罔顾朝廷指令,擅自篡改新税政法!”
叶归安冷笑一声:“朝廷律令,本官只是奉旨行事,何来篡改?且不说这个,本朝律法,庶民状告命官,当先挨十杖!你可想好了?”
霍采瑜连内狱的廷杖都挨过了,自然无惧:“想好了。”
但是李锦余可坐不住。
这叶归安真是会想!
霍采瑜那可是未来的龙屁股!他都舍不得碰,叶归安竟然想当众扒了霍采瑜裤子打屁股?!
“咳。”
李锦余在影纱背后咳嗽了一声。
叶归安心领神会,威严地道:“刁民无礼,多加十杖!”
李锦余:“……”
他不得已开口:“不必麻烦,直接进入正题吧。”
说完这句话,李锦余感觉霍采瑜似乎又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免去杖刑,霍采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接亮出了一卷文书,大声念了一遍。
李锦余认得,那就是霍采瑜拉着他一起拟定的一条鞭法详则。
为了方便围观的百姓理解,霍采瑜还简单地算了一下数据:“按照朝廷新税,青水郡百姓今年只需缴一次税,至多不过十两一人,且不需要什么商行凭证。”
此言一出,外头的百姓纷纷炸了锅。
“十两?!俺家今年都交了三十两了!还说年底还有一次!”
“不用商行凭证?那我家中本就有现银,何必送上去被压价?!”
“这小兄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归安听得心烦,喝了一声:“肃静!”
随后低下头,盯着霍采瑜,面色有些阴沉。
他还道是有什么大胆贱民敢于挑战他的威严,没想到竟然是有备而来刻意针对?
瞧这人的气度风采、不卑不亢的态度,绝不是寻常百姓家里能够出来的!
若是平时,强行把这人扣下来乱棍打死也就算了,偏偏今日陛下在一旁……
叶归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有抓到那丝感觉。
霍采瑜还在下面站着,叶归安没来得及细想,一拍惊堂木:“满口胡言!本官上秉天意、下达百姓,何来这些不耻行径?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呐——”
“谁说没有证据?”霍采瑜打断他,从袖中掏出另一卷书,当堂打开,念了起来,“景昌六年二月初七,源广商行,收缴税银一千三百五十六两二钱;二月初八……”
叶归安脸色顿时变了。
这些账簿条目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商行负责人向他汇报的账簿!
——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大胆!”
霍采瑜悠悠住口,抬头凝视着叶归安:“铁证如山,叶大人还有何话说?”
“都是污蔑!”叶归安冷笑一声,打算直接动用暴力,“来人,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贼人拿下!”
“慢着。”李锦余在影纱后面开口了,“我怎么瞧着……这些都不似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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