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起身,看了看殿内的光线,体贴的为他放下了帐幔,将手中的披风挂回轩栏,悄声出了殿去。
云恸一直目送皇帝伟岸修长的背影出了内殿殿门,都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无法揣测皇帝此等举止到底是出于何意,也看不透这位外间传言的年纪轻轻就威震天下的铁血天子,幼时他抱养宫中,那朝夕相处三年的感情在这分别的十几年中,他都几欲消磨殆尽,更何论是这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最是无情帝王家。
帝王者,寡人也。
古往今来,为君为帝者,独坐九霄高位,为至高之权柄,人伦亲缘皆不得享,孤独终生。沉迷于那至高皇权而断情绝爱的君王,古来便比比皆是,为情为爱牵绊手脚而优柔寡断的多半乃亡国之君,而伴随之的永远是昏君二字……
当今陛下,可是天下传诵的明君啊。
云恸拥紧怀中沁凉的锦被,微微叹息。
当今天子,乃百年难出的明君。
云恸不知,就为他心中这所谓明君,两人的情路走得倍加艰辛坎坷……
他本以为在这如同铺就荆棘的龙榻,他会无法安睡,却不想躺下不到半刻中,他再一次在龙榻上安然入睡。
“陛下,您这不歇会儿,下午……”全安给皇帝换上热茶,有些担忧。
玄湛并不在意的摆摆手,“无碍。”他想着那拘谨的人儿,忍不住笑了笑,“朕在他身边,他战战兢兢的,睡着眉头都绷着。”
玄湛笑着,眼底有些无奈,真正无法躺在小家伙身边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
全安闻言,也没多想,顺着就答,“世子长大了,又跟陛下您分开了这么多年,不自在是必然的。”
玄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想起那不自在的小家伙,笑意直达眼底。“半个时辰后记得去叫世子。”
“是,奴才记住了。”
第20章 六合枪
进其锐,退其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
黑虎卧身,青龙落地,鲤鱼脱钩……
一柄枪长,如臂指使。
玄湛看着那人枪合一的长枪和少年,心中有欣慰有欣喜,更多的骄傲。
看,这是他恋慕的人儿,如此卓尔不凡,出类拔萃!
军战枪、陈战枪、小花枪……云恸沉浸在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世人都言六合枪就是云家的魂。
可是对云恸来说,这传承几代的六合枪却不仅仅是云家人的魂。
云家传至他这一代,几欲血脉断绝,云家子嗣凋零,父亲身为独子,传至他时,却以遗腹子降生。尚未出世,父亲便战死沙场,母亲苦撑数月生下他,也撒手人寰。
他自呱呱坠地便成了遗孤,父亲母亲与他而言,只是府中忠仆口耳相述,无所承继……唯这支长枪。
亲卫被敌军屠戮殆尽时,尸山血海,成横数十里,父亲却只身撑着这支六合枪,直身立于虎狼关前,站立而亡..玄湛静默立于殿中一侧,并未出声惊扰。待到那人儿筋疲力竭,脱力单膝跪倒在地,才缓步上前,宽大温热的掌心落在他的肩头,无声抚慰。
臂膀脱力,单膝跪地的少年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抓紧手中的长枪,低垂着的眼眸中赤红一片,却倔強得没有掉下一滴泪来。
掌心下的肩膀震颤经久未散,玄湛待他心绪稍平复之后,俯身将他扶起了身,揉揉他的发心,强压下揽他入怀的悸动。
云恸紧抿着唇角,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玄湛唇畔的笑意深了一些。
“朕去御书房批折子,你在此好好松泛松泛筋骨,朕把全安留下伺候。”
云恸闻言,极快的抬头,眼底有些愕然,“不用……”
“听话。”拍拍他的头,玄湛笑笑,转身就朝门外而去,宫人忙不迭的跟上,给他系上防风的披风,又吩咐人备辇。
云恸抬眸望去,那玄色袍角在殿门处一闪而过,即消失了踪影……
云恸眼中茫然一闪而过,随即沉淀,从踏进宫禁之后就未消散过分毫的疏离防备之意却终于在此刻融化消散了些许。
“世子,这殿中就这么大,您好好松泛松泛筋骨,奴才就不杵在这里碍您手脚了,奴才候在偏殿,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成。”全安笑着打了一个千儿,恭敬的退了出去。
那位主子爷都给这位小主子腾地儿了,他还不至于这么没眼色干杵在这里碍事儿,皇帝陛下跟前儿的大总管向来是心思通了七八九窍的好奴才。
不待反应,殿中便退了个干净。
云恸抿了抿唇角,向来谨慎的性子却让他并未作出任何别的举动。
他握着手中的长枪静立于殿中,脱散的力道一点点回到身子里,可是他并未再借由那大开大合的枪法来发散积压多年的情绪。
全安候在偏殿,候了半响也没有听到正殿中传来声响,他透过门缝偷偷瞧了瞧,看着那握着长枪一动不动的少年,他摇摇头,眼底有些心疼。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京中那些权贵之家的长子嫡孙这个年纪,哪个不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惹是生非的让长辈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可是这个本该是呵护在掌心里疼宠的王府小世子却早经历了人世的颠簸坎坷,小小年纪就肩负了一个勋贵大族的全部重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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