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守在殿门外苦熬了五个时辰,可是经此一遭,此生他都无法再承受一次。
在听到孙敬那句‘回陛下,云主子产后血虚,身子亏损,好生调养旬月即会恢复’他甚至抑制不住的感谢神佛。
见帝王缓下了憋着的那口气,孙敬擦了擦额际弥漫的冷汗,鼓起勇气回了后半句话,“……回陛下,臣等无能,小皇子……小皇子太过孱弱……夭、夭折了……”
帝王登基多年,这来之不易的皇子,竟就这般夭折了,不是不可惜,可是帝王却为了里边儿那位精贵的小主子毫不犹豫的舍子留母,足以可见,再来之不易的皇嗣也不能与云主子的安危相较。
玄湛神色一震,满心的不舍和难过,昨日那孩子还在他掌心下动颤,踢着他的掌心如同跟他说着悄悄话一般,这才一日光景,竟就没了……
“……去将孩子抱出来。”
全安愣了一下,想劝慰,可是看着皇帝陛下脸上的神色,想要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低声应了,悄悄进了内殿。
殿内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还未散去,孙敬的夫人抱着已经夭折的孩子站在龙榻前,龙榻上方才经历痛苦生产的云恸脸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
全安忍着眼酸,上了前去,“小主子这是……”
孙夫人对全安轻轻福了一礼,“大总管,云主子力竭晕过去了,只是生产之后血虚身子亏损,并无大碍。”
全安闻言,看了看孙夫人怀中悄无声息的小襁褓,终于是忍不住抹了抹洎,“孙夫人,你好好照顾小主子……你把小皇子给咱家吧……陛下要看看小皇子……”说到最后,全安已经哽噎不成声。
福全也站在榻边,全安进来之前就一直在抹泪,这会儿听到全安哭,他早已经哭得两眼通红。
两人都是一天一天看着云恸的肚子鼓起来的,也算是一天一天看着孩子长到如今这般模样的,本想着再是几个月,就能见着这尊贵的小皇子,却不想竟会出了这样的意外,好好的孩子,竟就这样夭折了……
孙夫人垂眸看了看怀中裹在襁褓中小得可怜的孩子,全是不落忍,她抬手想要摸摸,到底估计着这孩子尊贵的身份,没敢贸然动作,只是轻轻将襁褓递给全安。
即便知晓这个尊贵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全安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双手稳稳的抱着,转身出了内殿。
全安踏出殿门来,玄湛的目光就落在他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他心口一窒,待到那孩子抱到跟前儿时,他眼前猛一黑,又缓缓恢复。
孩子的襁褓衣衫鞋袜早在知晓那人儿有孕之后,他就着人备下的,这襁褓的花样还是他亲自挑的,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四爪金龙,那是储君的象征……
从全安手中接过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小襁褓,玄湛的眼眶霎然红透,这是他们的孩子,那个顽皮又乖巧的孩子,会轻轻挠他贴在肚子上的脸,会顽皮踢他贴在肚子上的掌心,哄哄他又会乖巧一动不动的睡觉的孩子……
一寸一寸端详着那张比他掌心还要小的小脸儿,精致的小鼻子小嘴巴,一双小眼睛闭着弯出两道细微的小墨线,他似乎睡着了一般,悄悄的窝在襁褓中……
看着看着,这无坚不摧的九五之尊轻轻垂首,在孩子那窄窄的小额头上轻轻亲了亲,两滴泪落下,正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久久玄湛才慢慢平息下翻涌不息的情绪,抱着孩子悄悄踏进内殿,在龙榻边落座,看着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人儿,“皇儿,这是生你的父亲……”
经历了几个时辰的生产,又因产妇不能见风,殿内的门窗都一律紧闭,尽管宫人早已将寝殿内收拾干净,但偌大的寝殿内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金丝楠木镶嵌海黄花梨的龙纹阳雕的大床上,挂着象征天底下最尊贵的玄底杏黄龙纹的帘帐,此乃天子卧榻。
当今天子却侧坐在床沿,握着床上人儿的手,轻声安抚,“恸儿,御医说你身子大亏,不可忧思过重,皇儿的事情虽憾,可以后的日子还长……总归会有的。”
与床帐同色的锦被中,脸色惨白的人儿乌发披散,面容沉静,面若冠玉却分明是个男儿!
闻言,他挣扎着翻身就要坐起。
帝王一惊,急急伸手压住他单薄的肩膀,“恸儿!你刚生产,不准乱动。”
躺在床上的人儿却执意挣起来,即便动作迟缓艰难,依然执意挣扎。
挣扎间,估计是撕扯到了生产的伤处,他眉头微一蹙,却依然坚持动作,帝王无法,只得伸手借力给他,扶着让他起来。
翻身起来的人儿,直接俯身跪在床榻上,及腰乌发垂落胸前,半掩住了他苍白的脸。
“恸儿!?”帝王一怔,伸手就要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跪伏在榻的人儿俯身磕头而下。
“恸儿——”“陛下,云恸是不祥之人,请陛下废黜云恸。”清冷无波的话,说得无情无绪。
帝王眸色中痛楚一闪而过,眉峰微蹙之后,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跪在面前的人儿揽抱入怀,几近叹息的说道,“朕说过了,这种话不准再说。”
被揽抱入怀,人儿也不挣扎,顺势伏靠在帝王怀里,身体却莫名微僵。
寝殿内一时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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