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这堆案子里的小案子挑出来几个就足够名正言顺发作贾雨村的了。而贾雨村又不是什么铁骨铮铮之辈,证据往他脸上一甩,再用云光做例子吊着他,他就断断续续都招了。
云光是封疆大吏,知道的,吐出来的,以及能拿出来交换的,都不是贾雨村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老实交代的结果是一撸到底,放回家自己吃自己。
好在贾雨村做官几年没少刮地皮,虽然被收缴了不少,但有祖产田庄和以备不时之需的万来两银子,一家子都衣食无忧,他就不想什么玉石俱焚……然而最让他肉痛的还是永不叙用,到了他孙子那一代才能再次科举入仕。
得知贾雨村被革职但性命无忧,贾政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全家人都在尽力联系故交亲朋,尤其是妹夫林海那边……倒还知道不能一天三上门,但家信一天两封都不夸张。
烦得林海都懒得再撕开信封,不过岳家如此急切他置之不理,说出去彼此颜面都不好看,于是就吩咐同样内心不安的荣府管事:陛下圣明,耐心等待。
林海给了口信儿,就比王子腾强多了。王家的门荣府的人能进去,但王子腾一定见不到,这个时候王夫人心态有点崩,跟同命相怜的妹妹薛姨妈哭了好几回——丈夫前途未卜,且会牵连儿子女儿,让她怎么稳得住?
因为贾雨村出了事,薛蟠当年纵仆行凶的案子也被翻了出来,薛姨妈使了不少银子,也只能让儿子在大牢里待得舒坦些……毫无疑问,她哥哥也跟一无所知似的……薛家派了几个能干的族人,都在为薛蟠奔走。
薛姨妈凄苦无助,同时心里小有侥幸:幸好宝钗已经出嫁,夫家又明理……若真是为那个混账误了宝钗,她……可怎么活!
心情低落又抑郁的薛姨妈跟王夫人姐妹彼此哭诉几场,倒霉凑在一处,不约而同骂过两个的哥哥,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见姐姐冷静下来,薛姨妈便问,“娘娘那边也没个说法吗?”
王夫人哭过一场,声音有些嘶哑,“娘娘打发了人来说,无需担心。”这话跟姑老爷那边差不多,但她就是预感不妙。
薛姨妈一听这个便不再劝:儿子还没着落呢,我心疼姐姐做什么哟!
随着贾雨村那边尘埃落定,半个月后贾政的处罚结果也出来了:把当年的贿赂上缴,主动辞官,便不再追究,也不会牵连儿女。
总而言之,破财免灾。贾政五十好几的人了,六品小官做到六十岁想不致仕都不成,所以他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遗憾惋惜。
写完认罪并辞官的折子,他就找上哥哥贾赦——因为贾雨村讨好他,他吃了挂落,又被罚俸三年……再有下一次就是削爵位,贾赦再清楚不过。
哥俩这一次也同病相怜,半坛酒下肚,贾赦先感慨上了,“若是父亲还在……”王子腾对他们哥俩那隐隐的不屑,他焉能感受不到,“罢了,形势比人强。”
贾政双眼布满了血丝,“之前在工部额外拿到的银子,我都是替他收的……”受贿让亲人代收,这操作在古代都不新鲜,“大笔银子他又信不过我,如今反倒要多谢他信不过了。”
贾赦喝了口酒,“平安州的生意幸亏琏哥儿收拾得及时,不然又是惹祸上身。”
贾政点了点头,“谁能想到他一个一品大员要借着咱们家的名头铺面和商队私贩军需。”
兄弟俩相视苦笑,同时又齐齐生起了“就此脱离苦海也是不错”的心思。
贾赦又道:“如此一来,薛家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么一瞧,也只有咱俩那表兄弟最明白也最稳得住。”薛蟠的案子重审,改了殴斗致人伤亡,流放三千里,还不准赎,消息传来,薛姨妈都快哭死了,只不过大家都各扫门前雪,没人有耐心安抚她。而这话里的表兄弟说的可不就是史家兄弟。
贾政摇了摇头,“人家一门双侯,日子瞧着过得艰难,内里怎么着咱们又不知道。横竖咱们的表兄弟有那个底气不奉承他王大人。”
当然这个时候再马后炮,说史家表兄弟,甚至提起林海,既然不看好王子腾,连他们都连带着逐渐冷落,却不提醒他们一二,就真没意思了。
贾赦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娘娘有造化,琏哥儿和宝玉瞧着比咱们哥俩强,又有贵人乐意护着,”顿了顿冷笑一声,“不仅比隔壁强,比王家将来也不差什么。”
贾政也跟他哥一样,饮尽杯中酒,“正是如此。”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兄弟俩被一个人坑,处境也一样,没了攀比自然能互相理解,也更亲近了起来,找回了点儿“幼年时,年纪相近的兄弟俩招猫逗狗,被亲爹亲妈连环暴揍,最后躺在一个屋子里养伤一起哎呦”的感觉。
喝了一顿酒,兄弟俩不说尽释前嫌,却也能做到同进退了。
于是第二天傍晚,等贾琏和宝玉都回家,贾赦贾政兄弟一起来到贾母的屋子,当着邢王两位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贾环贾兰,这一大家子的面儿,把他们这些年为王子腾做过什么,王子腾又无回报,如今又牵连了他们多少,以及陛下如何处置等一一分说清楚,半点儿不带隐瞒的。
王夫人羞愧得要命,气血上扬,血压飙升,当场就犯了心脏病。
凤姐儿面壁思过这段日子她想明白了挺多事儿:这就是跟她娘家……割袍断义了?想想大伯大伯母浑不在意她的处境,荣府出了力,都没得到什么回报,娘家得了这样的果,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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