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花是京城里头开得最好的,萧政庸总这么说。确实很美,魏灵溪照料得很好。萧岚轩来梅园的次数减少,大夫人不喜欢萧岚轩总是去梅园,毕竟萧岚轩名义上是她的儿子。
大夫人不是个有心计的人,但也不是圣人,她懂得自己在萧府不过是个挂牌夫人,若是没了他这个儿子疼,也不会有人真的疼他。她只是想将这个儿子占为己有,她害怕萧岚轩有一日知道不是她亲生的。
白驹过隙,一晃十几载。刚过半百的萧政庸凝视着样貌只有少许改变的魏灵溪,他感慨道:“灵溪,你正值韶华,而我,却已经老了。”
魏灵溪微微一笑,“我倒看不出哪里老了。”
萧政庸这些年从不蓄胡子,也不将发全数束进发冠,将原本的一袭玄色衣袍换成了月白色,如此一来便看上去有些年轻。但过了半百的人,即便看上去像是而立之年,终究还是会显老的。
萧岚轩十岁开始学着做生意,十二岁便能自己处理账务,萧政庸便让他逐步接触萧家的生意。繁琐的事务被聪明的儿子分担了一半去,萧政庸便有更多时间往闲在梅园。
在梅园来来去去都只做几件事,下棋、听琴、赏花、吟诗、饮茶、临摹,偶尔悠闲地持着书,和魏灵溪一同坐在凉亭里,各自翻着手上的书,就这么过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梅园少有外人过来,那一日,是大夫人第一次来。刚过四十的女人不再年轻,那张脸还是能看得出昔日的韶华。
她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为萧府上上下下所赞许。但萧政庸不近女色是她的心病,一个嫁过来二十载的女子还是处子,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的。
她与魏灵溪不熟识,住在同一个屋檐却从来不曾有交际,上一回见面恐怕都是大半年前。
她用丝帕擦着眼泪,说着这些年的辛酸,当初嫁过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后来也是动了真感情的。只可惜,萧政庸根本不近女色,白白赔上了她的大好年华,注定一生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萧政庸算起来也是个混账,毁了一个名门千金的一生,也误了一个谪仙般男子的一生。
大夫人前脚走了没多久,萧政庸就火急火燎地赶来,稳着魏灵溪的肩膀问:“蕙兰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魏灵溪不想他会这般紧张,他摇了摇头,“没甚。”
“真的?”他皱起眉头,显然不信,将他揽进怀里,轻叹一声,“她说什么都不重要,好听的你便听着,不好听的你便当做耳边风,这个家我是主子,一切有我做主。”
魏灵溪微微阖眼,他总算明白过来,大夫人为何要向他来诉苦。怎么能不苦?皇宫里头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曾经还是受过宠的,而她却连冷宫妃子都比不上。
好在,萧政庸这一生不曾亏待过她,萧府上上下下的家务事也都由她说了算,除了宠爱她享尽荣华富贵,外人眼里名副其实的大夫人。
光阴荏苒,又是几年。
萧政庸下了一局棋后,凝目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白雪,轻叹一声。
魏灵溪看着他问:“为何叹息?”
萧政庸将视线移回来落在魏灵溪那张不曾变过的容貌上,心里不知不觉便燃起了悲凉之意。他带着笑轻叹道:“初遇你时,你我像是父子,现如今,我这模样看上去该能当你的祖父。”
魏灵溪沉吟半响,“身体发肤皆是一副壳子,心不老则人不老。”
萧政庸越过棋盘握住魏灵溪的手,“可是,灵溪,我老了。”
魏灵溪淡然,“人活一世,生老病死,哪里有人能长生不老的?”
萧政庸唇边携着一丝笑,他依旧是当年初遇魏灵溪那时的模样,只是魏灵溪过了而立之年也未曾有过变化,他才开始担心。若自己两鬓斑白满脸褶皱,他依旧是十*岁的模样,老牛吃嫩草,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罪过?
魏灵溪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听到自己的亲骨肉唤自己一声爹爹。但并非如此,那一日,他在修剪花枝的时候,一身白衣翩翩的萧岚轩就站在他的身旁,颀长的身子与他俊朗的面容有几分像萧政庸年轻的样子。
萧岚轩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轻轻开口唤他,“爹爹。”
魏灵溪愣在那里,良久没回应,萧政庸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肩膀,“轩儿叫你呢。”
他偏头看了一眼萧政庸,没做好心理准备,却又抑制不住心里莫名的喜悦。萧岚轩直直地看着他,等他回应,魏灵溪轻抿的唇露出一个浅笑,算是回应。
过后,魏灵溪问起,“你把身世都告诉轩儿了?”
“嗯。”萧政庸柔声道:“听他唤你一声爹爹,欢喜不欢喜?”
怎么会不欢喜?“只是,大夫人那边……”
“你放心,蕙兰会明白的,再说,轩儿都这么大了,做事比谁都有分寸,他懂得怎么应付。”
萧岚轩隔三差五就要来梅园小坐,抑或是陪着魏灵溪绕着梅园散步,唤他一声爹爹。有时候,萧政庸也一同过来,一家三口就在梅园吃饭,饭桌间萧政庸给魏灵溪夹菜,魏灵溪便给萧岚轩夹菜,不必过多言语,就能看出一个家的温暖。
梅园里的梅花花开花落,又是两年。萧岚轩十八岁,萧家生意上的大小事务都由他来处理。萧政庸病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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