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养心殿中,元帝刚刚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这整年来他暴怒的次数比往年全加上还要多。曾经独权在握,万事运筹帷幄,近一年来却总有种事事不占先机的势头,好似总有人提前知道他想的何事、做的何事,叫他只得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
身为帝王,最忌讳的恐怕就是被人洞穿心思,可这人究竟是何人呢?想着,他饮下一口补气的参茶,凝目在西番边境递上来的折子上。
尘世万物皆由因果,万象轮回,谁能想到曾经被舍出来和亲的那位郡主,竟有一日平冤昭雪,还了储番血统的纯正。
那折子写道,因瞳色有异,妖言盛传,郡主并未得以重视。而郡主的母家曾是番漠中一孑然独立的一城之主,深居泱泱大漠中部,甚少出行,鼎盛一时,如今只是个自给自足的没落城邦。两月前,邦主后人的骆驼首次入番,为郡主生辰献礼,虽只是寻常食邑,可一行人却将储番惊动了。
只因邦主后人中也有异类瞳色,如郡主类似。番储得知后大为不安,即刻招入番宫亲自询问,这才解了番后含冤十五载的冤屈,还了一个清白。原来邦主祖上曾与碧眼金发之人结亲,后人偶有生出瞳色异变,不足为奇。
这下郡主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储番为弥补多年过错,特在番都大设盛宴,并赐公主府。择日亲自去番后陵宫跪足三日,不饮不食,以奠英灵。
西番的幸事,未必就是大昭之幸了。如今郡主成了名正言顺的掌上明珠,若改日记恨起曾在大昭受辱,储番心中有愧,为给爱女出这口气,免不得在西边生事。
看来苏雪丫头果真没断错郡主贵妻的命格,只是如今再求和亲怕是难了。
“叫你们办的事可有进展了?”他兀自问道,面向空无一人的正殿。一个削瘦的人影自阴暗角落缓缓踱步而出,若不仔细看当真算不出这人呆了多久。
“禀圣上,春日已至,每日行过马车千余,暂未寻出太子的下落。”
“找!给朕一驾接一驾的掀开去找!”元帝厉声喝道,心中更是涌起从未体验过的不安,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从太子落地他便将这个儿子捏在掌中,今日却忽然害怕起来,怕这个儿子再也掌控不住,终有一日要立在这养心殿里,“朕清楚太子的性子,他不会甘于在北境受困,必定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臣遵旨!”练就多年藏匿的本事,蝠翼的人身也好似灰蒙蒙的蝙蝠,转瞬之间就隐去。
“幕得贵!”他伸手又去拿那参茶,茶盏中滴水未留,已在不知不觉中喝光,而这点心火只能全部发在奴才身上,低沉怒吼道:“朕叫你退下你这是退到哪儿去了!给朕上来!”
“诶诶诶,奴才一直在门外候着呢,不敢走远了。”幕得贵的耳朵一直听着里头的动静,急得跟绊了跟头似的,进来就跪下了,圣上甚少外露喜怒,这是怒到极处了:“回圣上,大皇子在殿外候着呢,可否叫奴才给传进来说话?”
“传!”强压住将茶盏摔碎的冲动,皇上尽力捏着发紧的眉间,还从未有过如此掌控不住局面的窘迫,胸口气喘着:“传,传朕的口谕,四门加派禁军五倍之多,宫中守卫三倍之多,将这胤城、这皇宫给朕守成铁壁铜墙!再将朕的禁军派去看护安婕妤的住处,不可再出差错!”
“是,奴才这就去!”幕得贵利落地起身,与大皇子侧身晃过。正殿的昏暗叫他没能看清大皇子嘴角微微抽动的皮肉。
相距不远的太合宫中却是一片祥和。如今苏雪已有官职在身,再不穿寻常女儿家的裙褂,而是一袭朱红官袍,发髻高高束起,眉梢微吊甚是英气。太常寺得此正史,不仅祭祀、典籍再无纰漏,宫人更是知道苏官人有一口灵牙铁齿,上辩忠邪下辩是非,满宫寻不出一个能说过她的人去。
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家,太后更是得力栽培,如同栽培曾经的自己。
“瞧瞧这丫头,在太后身边养着真是越来越水灵了。都说太后宫中的风水养人,如今一见果真不假。”皇后接过苏雪递上的茶,莞尔笑道:“不知太后可有心仪的人选了,谁家公子能有这份修为?”
牧白正给太后把脉,此时将一段雪白的绸子收回药箱子里,听太后说道:“这丫头的脾气倒也有趣,无心婚娶,一心想自己争个二品。哀家劝她,历来女官至多只上三品,苏丫头倒是不听,说那就由自己当头一个,往后的女官皆可效仿。后来哀家也想明白了,她愿争就由着她争,若往后重阳候府上念她适龄而不嫁,说苏雪丫头不孝,那就有哀家出面给她撑腰。”
不甘愿地嫁于他人,这份苦头太后几十年尝得足足的,不想叫苏丫头步这后尘,如今倒是比皇后还看得开了。
赵皇后看苏雪很是喜欢,主意打了半年,想着祁谟与重阳候向来交好,若能成婚更是缘上结缘,谁知话头刚提就被太后扑灭了心火,脸色有了几分窘意:“太后教训得是,是儿臣多嘴了。”
“你与苏丫头天性迥异,又有一子,自然是替儿女打算。待咱们太子从北境归来,若他俩命中有缘,那哀家也会替她做这个主。祁谟那孩子心中向善,把苏丫头交给他也可安心,只是哀家就不懂了,你能有多大的心去保苏婕妤的龙胎?她腹中若真是个皇子,太子远在天边,废长立幼一道圣旨下来,这信子传到北境也需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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