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到一半祁容已察觉不对,似是耳熟。怎么这奴才也是马耳山小凉庄生人,岂非太过凑巧?再听五弟说他小妹如今已在太师府内,眼前便如同闪过一道晴天霹雳,回想起廖依依与娘亲的那番话来。丫头说自己有个三哥哥在宫里当职,七八年才回来一趟,攒了钱,买了那副头面给她梳头用。而母后的那把梳子,却是宫里一位姓齐的侍卫大哥送来的。
能拿得出娘亲之物的侍卫必定是五弟,已在太师府内的小妹自然是廖依依,那丫头口中说称的三哥哥,竟就是这个奴才!想通片刻祁容不禁凛然,自己与廖家这仇算是结下了。
“太后赎罪,臣女有话当讲!”苏官人见这势头怕是不妙,若奴才死了,太子必定血溅当场,可这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要皇太后服软更是痴人说梦了。孝字为大,长者当尊,太后就是被激将法逼出赦免的心念了也绝不会宣之于口。此时就需要有个聪明人来给太后搭一把金贵的梯子,好叫高高在上的人,顺着这把梯子走下来,才能解开面前的死局。
太后自来疼爱苏雪,知道这丫头往往能说出石破天惊之语来,不作回应。不呵斥退下,便是要听进去了,苏雪善于察言观色,不直接劝说,而是先提了往事,快语道:“太后疼爱臣女,曾欲挑选人品样貌上乘者与小女结一世姻缘,臣女推脱道只求在朝为官,不做高门之妇。其实此番并非实话,而是臣女也有一心愿,今世求得一心人。若要与别家女子同享夫君,臣女宁愿不要。大师圆寂尚未求得一心人,恐怕也不愿再见生离死别的疾苦。经上写道,人世多苦难,红尘多纷扰,依臣女看,无情之人常见,一心人少有,而这连命人却是难得,太后赐死一个便是赐死一双。不如今日姑且将这小公公放过,来日再作打算,也算是,还大师生前之未见。”
太后毕竟年岁已大,不愿为此与孙儿离心。苏雪这话正是解开了她心中一个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求而不得终为憾,说到底,还是自己当年负了那人的一片痴情。
“四皇子,此事你看如何?”太后问道。祁容正是焦躁不安的时候,想到自己一手害死了陈鸳及廖玉林,这又要将廖依依的三哥哥送上绝路了,还是略略不安。但他这不安并不是于心有愧,而是太子自戕,恐怕事情闹大就不好瞒了。
“回皇祖母,孙儿也愿以大局为重,自知自己难当大任。此事论断下来无非就是个难登大雅之殿的秘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慎重思虑下来,祁容也不得不给太后搭一把梯子。哪怕五弟宠幸小公这事是由自己亲口告发的,也万万没想到两人一亡具亡。
如此下来,两人相劝,太后这算是从高台上请下来了。行刑的大公见皇太后不发话了,登时双双将白绫松开,叩头谢罪。廖晓拂正是陷入昏迷之际,耳旁嗡嗡鸣响,根本听不出何人说了何样的话,忽然觉得颈子上的桎梏松开了,气朝体内钻,由鼻入口,口中又被堵住,血涌回流,倒在地上不住地闷咳着。
祁谟见状顾不上谢恩,箭步冲向他,双膝猛跪地滑至面前,一手将小福子口中那团沁了水的麻布摘取出来。廖晓拂只觉身子由凉逐渐开始转热了,本身都感觉不到腿脚,现下一点点开始刺麻,像无数绣花针在扎他。脖上勒住的那道子更是疼得厉害,眼前金光白光交替闪现,哈开小口只顾得上先喘足了气。
“拂儿莫怕,莫怕……”祁谟悔青了肠子,痛骂自己为何要将人独自留在太子殿里。去了北境一趟,竟将宫中上位者为大的规矩忘干净了,还指望着自己的人能将拂儿护住。他早该料到,凭张广之那几个三等侍卫根本护不住这人,太后一个要召见,拂儿照样要走这趟鬼门关。
“刀呢!取短刀来!”祁谟双手齐上也扯不开那麻绳,满手湿黏,原是怕人挣脱,麻绳已浸过了浆油。动手绑人的大公自腰间取出一片铁刃,不伤人性命却正好可将麻绳割断。祁谟心中急,手上快,刃片扎进手心,一刀刀地把这夺命绳索取了下来。
廖晓拂半咳半喘,颈上一道血痕红得吓人,双臂都被勒麻了,也如腿脚一般先麻过再疼,种种疼痛越过了大难不死的庆幸。人委屈到了极处自会想娘,廖晓拂不算娘亲带大的孩子,是长姐廖贞一勺勺小米粥喂养活的,情难自控,伸着脖在祁谟怀里嘤嘤落泪:“阿姐,拂儿疼了……”
“是孤不好,是孤不对,拂儿……拂儿哪里疼了?孤这就带你回去!”祁谟又想给他揉手腕又想给他揉腿,脖子上的伤痕连碰都不敢碰,“孤这就带你走!”
廖晓拂又哼了几声阿姐,无非是和阿姐抱屈,说什么自己叫人绑了,手脚疼,叫人欺负了。忽而复吸着气,廖晓拂又是耳鸣,身子也轻飘飘的,竟不知自己已被太子从地上抱起来了,一步步走出了太合宫。
太子已离开了此处,祁容也悻悻告退。苏雪攥了满手冷汗,自己总算是助太子脱困,不枉为重阳候之后。当初祁谟为了保苏雪不被皇上赐婚嫁入天家,设计将人送到了太后身旁,今日果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方才,你提及大师,可还有话要与哀家说?”太后眯眼假寐,熬不住精神,问道,双手转着那串佛珠菩提子。
苏雪盈盈一拜,笑回道:“皇太后英明,臣女想说的话,正是太后心中所想。大师佛缘高深,又有慧根,可仍旧困在了一个情字局里。恐怕这世间不可阻断之事,唯有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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