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的相处下来,两人已有了些惺惺之意。只可惜好席终须散,日渐偏斜的时候,也到了分别之时。
二人在酒楼门口作别,纪三问道:“可需在下送慕兄一程?”
慕远谢过他的好意:“此处离家已不远,就不劳烦纪兄了。”
纪三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终道:“如此,那便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了。”
慕远微一额首:“有缘再见。”
慕远心里有一种预感,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目送纪三上车离去之后,慕远方才带着天元起身:“我们走吧。”
回到慕府正是傍晚时分。
慕夫人见慕远回来,甚是欣喜,招呼厨娘按照慕远的口味张罗了一桌好菜,席间又拉着慕远细细打量,看他精神身体都很好,这才满意了。
慕鸿在一旁笑道:“娘,大哥才出门几日,你怎么好像他都出门几年了似的。何况灵隐寺并不远,连钱塘都还未出呢。”
慕夫人嗔了他一眼:“你大哥自小就甚少出门,自个儿出门更是头一回。哪像你这个皮猴子,三天两头地往外跑。”
慕羽裳掩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甚是灵秀。
慕鸿没想到一句话就引火烧身,吐了吐舌头就不再多言。
慕远笑了笑,取出带回来的礼物。
“娘,这是我为你和爹求的平安符,还有这串佛珠,是请净空大师亲自开过光的,娘你平日礼佛的时候正好可以用得上。”
佛珠是用紫檀木制成,每颗珠子都圆润饱满,串成一串手链的样子,既美观又实用。慕夫人很是喜欢,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慕老爷接过平安符,微笑着说了句:“远儿有心了。”
慕远又拿出一个玉观音和一个玉佛,皆是拇指大小,通体剔透,雕工极为精美,分别递给慕鸿和慕羽裳,“二弟,羽裳,这是带给你们的,也是开过光的。”
慕鸿大大咧咧地随手接过,看了两眼便塞到腰间,笑道:“多谢大哥,回头我找根绳子串起来,天天戴着。”
慕羽裳心思细腻,女孩子又尤其喜欢这样小巧精致的东西,双手接了过来,仔细观看着,满心欢悦:“谢谢大哥,我很喜欢。”抬头对慕鸿道:“二哥不必去找什么绳子了,我替二哥编条链子吧。”
“好啊,那多谢小妹了。”
慕羽裳又对慕远道:“我正跟娘亲学做荷包,大哥喜欢什么花色,我做一个送给大哥可好?”
慕远微微一笑,“羽裳送的,大哥都喜欢。”
慕夫人一脸慈爱,“羽裳的女红可是越发地好了。”
慕羽裳闻言羞涩地一笑。
慕老爷话不多,但是满眼都是欣慰。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此天伦,何等快慰。
席后,慕老爷把慕远叫到了书房。
先是问了一遍与净空大师的会面,慕远便把在灵隐寺上的事细细说了。
慕老爷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完了之后问道:“这么说来,你的棋艺尚在净空大师之上?”
慕远有所保留地道:“倘若净空大师并非有意想让的话。”
慕老爷道:“净空大师为人耿直,素来不会弄虚作假。当年指导还是太子的当今棋艺的时候尚不会相让,何况是你。”
沉吟了一会儿,慕老爷又道:“那么远儿今后有何打算?”
“不瞒父亲,孩子此生志在奕道。其他,不作多想。”慕远坦诚道。
慕老爷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息道:“远儿若已打定了主意,为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如今你因缘际会,棋力大涨,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远儿注定要走这条路吧。那么,如何走好这条路,远儿可有想过?”
慕远听出慕老爷的言外之意,直接问道:“不知父亲有何提点?”
慕老爷缓缓道:“如今是太平盛世,天子贤明且好奕,民间棋风亦盛,棋士的地位并不差于读书人。朝廷选拔官员尚讲究一个家世人品才能,只有翰林六艺待诏是真正凭着自己的才干,不问家世的。正因如此,有不少寒门子弟,反而精研六艺,以艺入仕。也所以,能成为棋待诏者,俱是真正的当今国手。远儿不论是想要入仕一展长才名扬天下,还是想要会战高手精研棋艺,成为棋待诏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慕老爷说得不快,慕远也慢慢听着。他虽对这个时代不甚了解,但本来也不是愚顽之人,慕老爷稍一提点,他便清楚明白。
这个时代的棋待诏就如同后世的职业棋手一般,只不过在规模上大大缩水了而已。反而因为数量不多,选拨尤其严格,所以即便不敢说当今天下的奕战高手都是棋待诏,但是能成为棋待诏者,必定是高手。
围棋始终是要两个人下的。一个人的思维毕竟有限,即便棋力再高,若没有相当的对手,少了乐趣不说,也很难创下千古名局。不同思想的碰撞才能擦出更多的火花。即便是曾经独霸清初棋坛的黄龙士,都还有一个周东侯,能够稍稍与之抗衡。而如同范施那样旗鼓相当又同处一时的棋手,才是彼此真正的幸运。
慕远执子多年,更是深谙此理。
“父亲说得有理,孩儿会仔细考虑。”慕远认真道。
慕老爷点点头,“事关前程,远儿当仔细考虑。不论远儿的决定为何,为父都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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