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丝微笑漫上纪三温润的眼角,他转过头看向慕远,轻声道:“不知为何,虽然与慕兄只相识不过数日,却有一见如故之感。”
慕远看着对方深黑真诚的眼眸,嘴角轻轻勾起,低声道:“不瞒纪兄,在下其实,亦深有此感。”
两人相视而笑,举碗互碰了一下,一起仰头喝尽碗中的残酒。喝得有些快了,溢出的酒水便顺着下颌流过脖颈,没入衣领中。举碗向下示意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一道水迹。
慕远把碗一放:“纪兄,来下棋吧。”
“嗯?”纪三微微应了一声。
“盲棋。”慕远看着他,加了一句。
第25章
所谓盲棋,便是不使用棋盘棋子,双方以口述坐标的方式说出落子的位置。围棋与其他棋类不同,因其棋盘较大,每一子的行棋方向和位置都没有硬性规定,且越下到后面子越多,盘面也越复杂。这就要求下盲棋者,不仅要有相当高明的棋艺,还要有超强的记忆力。
下盲棋与复盘又不同,但凡有一定棋艺水平的人大都都能复盘,但并不是下棋下得好,就一定能下盲棋。
纪三之前从未下过盲棋,不过此刻慕远的提议倒是引起他极大的兴趣,眼里微光一闪,笑道:“好,试试。”
慕远便道:“纪兄先请。”
纪三也没有推迟,之前的一盘棋已经让他清楚地知道,慕远的棋力远在他之上,即便被让先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纪三微微闭上眼睛,一副摆好座子的偌大棋盘便在脑海中浮现,他很快便报出第一手:“起西六北三,挂角。”
慕远双唇一分,报出应手:“东九北三。”
纪三继续:“东七北三。”
“东三北九。”慕远继续拆边。
“东三南六。”纪三再挂。
“西六南三。”慕远反挂。
“东九南三。”白棋分投。
“东七南三。”黑棋一间低夹。
“东三南九。”白棋补了一手。
“西三南九。”黑棋再拆边。
“西三北九。”纪三很快报出白棋应手。
“西三北七。”黑棋一间夹。
“西三南七。”白棋反夹。
“东三北六。”慕远脱先自补了一手。
“西九南三。”纪三看了慕远一眼,微微一笑,应道。
倘若此刻有人在棋盘上摆出方才二人所下的几手棋,便会发现,棋盘上被摆出一个十分漂亮的形状,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圆形。除了占在星位的四个座子,方才两人下的十几手棋,不论纵横坐标,都落在三路上,便有了此刻的形状。
起手几着落在三路上本事常有,然而一连十五手双方皆在三路上,便有那么一点刻意为之了,两人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的默契。
慕远对上纪三含笑的眼眸,眼底带着一些促狭,下一手终于没有继续在三路上纠缠,至于是否因为三路上此刻已经暂无可争之处就不得而知了。
慕远报出应手:“西六南五。”
“西五南六。”白棋飞冲。
“西六南六。”黑棋挡。
“西六南七。”白棋扳。
局部的战斗一触即发。
“西七南七。”黑棋也扳了一手。
“西六南八。”白棋长。
“西七南八。”黑棋跟着长。
接下来双方互长了几手棋,贴得不要太紧,黑棋始终把白棋压在低一路。
前面的一百手棋,双方都下得十分自若,行棋节奏较快。然而一百手棋之后,纪三的速度便明显地慢了下来,每落一子之前,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慕远知道他是在回忆之前的盘面,并没有催促,始终耐心地等待。
下盲棋原本就不容易,纪三又是初次尝试,老实说,能下到一百手已经是相当了得了。
慕远对于下完整盘盲棋自然是没有问题,他自小便有这个天赋,围棋盘在他的脑海里不仅仅是一个个交叉点,而是具象为一副副图像,只要他愿意,不论是全局还是局部,他随时都能清晰地对焦出来。
慕远在此刻提议下盲棋,并非是想要显示一下他在围棋上有多高的天赋,也不是想要争一个胜负,而仅仅是,此情此景,眼前的人,让他想要下棋而已。这盘棋,从一开始,他就下得较为随心,棋随意动,所以有了一开始刻意为之的圆形,也有了之后几处走得特别漂亮的棋型。
围棋,不仅仅是一项竞技,它同样还可以是一项艺术,甚至仅仅是一种娱乐。
只不过,想要下出好看的棋,不是只有自己就行的,围棋终究是两个人下的,一人一手。所以,有一个默契十足,能够体知彼此心意的对手,是多么难得又多么有趣的事情。
慕远在等待中思绪渐渐有些飘远,纪三便给出了他的下一个应手:“西五南七。”白棋接上。
“西一北八。”黑棋立下。
慕远几乎是在纪三话音甫落的时候便报出了他的应手。
纪三又思索了一阵,应道:“西七北八。”
“西七北七。”慕远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节奏。
……
黑棋下到第一百七十六手的时候,纪三又思考了许久,最终笑了一笑,哂然道:“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我输了。”
慕远淡淡道:“目前可数的目数,白棋四十六目,黑棋五十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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