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苏预之的时候,他正负着手看着管事的指挥着伙计们把一箱一箱的货物搬上车。晨起的清风吹动他的衣角和发丝,一如慕远印象中的一般,这个江南地区最富庶之地的大商贾,却冷傲如同一棵立于人世之外的孤松。
仿若感应到这边的注视一般,苏预之侧首望过来,慕远便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苏兄,别来无恙。”
苏预之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慕兄,好久不见。”
慕远本不是善于交际之人,苏预之看起来也不是热络之人,寒暄过后,场面一时有些冷。好在管事的恰好上前打破了场面上微妙的沉默。
“主子,货都上好了,可以准备出发了。”
苏预之点点头:“再仔细检查一遍,务必不要有所遗漏。”
“是。”
管事的退下去之后,苏预之倒是向前走了几步到慕远跟前,随意问道:“慕兄这是要上京?”
慕远笑着点点头。
“棋待诏?”
慕远淡淡笑道:“吾所愿也。”
苏预之颌首道:“以慕兄之棋力,必然能够如愿。”顿了顿又道,“只可惜慕兄错过了论枰的最后一战,没能摘得桂冠。倘若需要举荐之人,苏某在京里尚认得几个……”
慕远拱手谢道:“多谢苏兄美意,暂且不需劳烦。倘若日后有此需要,定当叨唠苏兄。”
苏预之蓦然想起当日在扬州论枰时,与慕远焦不离孟的那个青年,想到那人通身的气度,神色间的风采……苏预之走南闯北,经商多年,毕竟也算是阅人无数,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那人的身份定然不太一般,心下便有些了然。
“此番苏某进京会待上一些时日,慕兄若是有暇,可到西街的苏记绸缎庄一晤,望能再领教慕兄的棋艺。”
“领教不敢当。只要苏兄有暇,云直定当前往拜晤。”
“那咱们便京中再会了。”
“京中再会。”
此中话尽。恰在此时,凌卫驾着马车近到眼前,管事的也再度上前禀报清点无误,两人便揖手作别。
不到午时,马车已经到京都东门。
透过掀开的车窗帘子,便看到城门口一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京师的城墙比之一路走来的任何一个州府都更加厚重庄严,如同一位阅尽了沧海桑田,沧桑变化的上位者,凝视得稍久一些便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心怀畏惧,低下头去。披坚执锐的城门守卫们也格外精神,个个神情严肃,维持秩序的声音高亢威严,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是以城门进出人数众多,马嘶车鸣,却井然有序。
慕远心中愈发松快,眉眼间露出微微笑意。一路从钱塘,到扬州,到卞州,再到京师,所过之处,无不是一派繁华盛景,纵然偶有宵小龌蹉之事,也无可否认这是一个太平盛世。唯其盛世,才有他一展长才,实现抱负的机会。
马车在进城的队伍末排了一小会儿,便有几个守卫迎了过来,走到马车前,领头的伍长模样的兵士冲驾车的凌卫一拱手:“凌统领,可有急务?是否要先行入城?”
凌卫拱手回了一礼,道:“并非公务,也不急,候候便好。”
那伍长再一拱手,领着其余守卫便走开了。
待那几名兵士一走,马车前后排着队的百姓便窃窃私语起来。
“嘿,这京里的将军们可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呀,一句话便可先进城,却跟咱们在这儿排着。”听这语气,应是外地来的。
旁边有人回了一句:“你当京里的官人们都这样不成?也不看看,那是谁家的马车!”
“哦,是谁家的呀?”
回答的声音带了点得意和炫耀的感觉,指着外车厢上的一个标志:“看到那个没?那是咱们信王府的马车。”
“哦……难怪难怪。早就听说信王爷待人谦和,礼贤下士,从不仗势欺人;又严于律己,最是公道。今日单看这府上的将军便知,此言非虚。”
“那是自然。要说咱们信王爷呀……”
接下来便是历数了关于信王的种种事迹,听得那外乡人频频点头,附以“啊……哦……尽是如此,原来这般”之类的回应。
因为离得不远,又顺着风,车厢里的三人自然也听得真切。
天元满脸笑意,悄悄地在慕远耳边道:“少爷,王爷的声望可真高啊!”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慕远勉强笑了笑,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一晚与慕老爷在书房里的谈话。如此地位,握有偌大的权柄,又有如此声望,恐怕并非全然是幸事啊!心头不免为那人隐隐担忧了起来。
言钰看了看那头咬耳朵的主仆二人,心里几个念头转了转,嘴角微微勾起,并未出声。
排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便进了城,负责检查的守卫只在外头透过微微掀起的门帘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放行。
马车进城不远,便看到有一人在前方不断朝他们招手。
天元看见那人之后,立刻兴奋地扯着慕远的衣袖道:“少爷,是墨砚哥哥,墨砚哥哥来接我们了。”
慕远笑着点点头,心头一片暖意。
墨砚上了车,立刻向慕远行了个礼,笑道:“咱们总算把慕爷给盼来了。本来爷要亲自来接慕爷的,奈何一早便有急务,只好让小的独自前来,怠慢之处,万望慕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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