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预之点点头:“慕兄所言甚是。”
苏预之观察慕远许久,见他当真毫无所觉,终是忍不住问道:“慕兄,对绿漪姑娘怎么看?”
慕远不疑有他,极为自然地应道:“绿漪姑娘虽然出身低微,但却比一般人更自尊,自爱,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为之坚持。她性情坚韧,不乏胆识,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苏预之苦笑了一下:“慕兄对绿漪姑娘如此欣赏,难道竟没有一丝一毫旁的想法?”
慕远一愣,见他神色间似有些许酸楚不甘之意,恍然道:“苏兄切莫误会,我与绿漪姑娘之间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苏兄若对绿漪姑娘有意,不妨主动一些,只是切莫将她视同于一般的烟花女子,甚至不必视她同一般柔弱女子,而应尊之重之,平等以待。绿漪姑娘并非无情之人,反而极为重情,她若能钟情与你,必将胜过常人十倍百倍。”
苏预之见慕远并无半点揶揄,而是真诚坦然,心里愈发苦涩:原来慕兄竟当真不知绿漪姑娘对他早已情根深种。原来他对她是这般了解与尊重,也难怪她对他……
不过,苏预之并不想对慕远点明这一切,他亦有其私心。若慕兄始终不能领会,绿漪姑娘的一腔深情始终无人回应,自己是否还会有一线机会?
苏预之拈了拈手中的棋子,主动转换了话题:“明日便是第三轮赛事伊始,对范过迁,慕兄有何打算?”
慕远不解:“苏兄此言何意?”
苏预之将棋子在指间转了转,提示道:“慕兄应当有见过范过迁的棋谱吧,可觉得他的棋风有些熟悉?”
慕远点点头:“确实有似曾相识之感。”
苏预之道:“慕兄可还记得扬州论枰时的范彦先范兄?”
慕远恍然:“这么说来,范过迁的棋风确实与范兄有些相似。”
苏预之点点头:“慕兄与范兄只对过一局,一时没有想到也是正常。我与范兄算是多年的老对手了,他的棋风我自然十分熟悉。范过迁与范彦先是同族,少时应师从于同一位老师,棋风接近也不叫人意外。他们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极擅中盘战斗。”
说到这里,苏预之话锋一转:“我记得当时慕兄赢了范兄,用的便是一个‘巧’字,亦是那一局棋,让众人看到了慕兄的棋力。只是,比之范彦先兄,范过迁显然技高不止一筹,他在待诏所几年,早便是公认的高手。我记得,慕兄力战亦是相当不俗,只是,实战中甚少用到。是否,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能逼出慕兄的全力?”
慕远笑笑:“苏兄此言差矣。不论棋力高低如何,每一局棋都当全力以赴。我之所以在棋局中甚少直面回应战斗,只是因为,我以为,围棋之美,可以有多种形式。当今棋手多好力战,也善力战,尤其是顶级棋手之间。这便使得,好弈之人从之者众。从此以往,只怕众人会以为唯有力战才能得胜,唯有擅于力战才能成为一流高手。我大概只是想试试,用不同的方式赢棋,也许能给那些本就不擅于力战的棋手们一点信心,走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得胜之路。”
“原来如此。”苏预之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慕兄只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在游刃有余的对手面前掩藏实力,待到最重要的时候再致力一击。”
慕远失笑:“围棋在乎于输赢,却又不止在乎于一时的输赢。我这一生要下的棋还有很多,而好的对手实在难得,应当不止于一局棋。掩藏实力以待一击未尝不是因为不够有信心。下棋若是先失了信心,那是比面对棋力不如的对手还要糟糕的事情。”
苏预之如醍醐灌顶,耸然一惊,他蓦地想起当初扬州论枰时,自己面对桓占轩时所使的手段。
慕远笑吟吟地看着他,苏预之猛地意会,涩然道:“慕兄,看出来了?当时扬州论枰提前遇上桓兄时,我有意输了那一局。”
慕远笑笑:“当时那一局,确实与苏兄平日里的棋风不符。苏兄并不是一个会扬己之短攻彼之长之人。”
苏预之喟然一叹:“我自以为算计得当,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后来我竟连与桓兄再战的机会都没有。不能用全力与桓兄战上一局,只怕我一生都会遗憾。此刻听了慕兄一席话,方才明白,那时的想法过于傲慢了,原来我当时已经未战先怯。只怕当时即便如愿与桓兄相约决战,结果也未必便能如我所愿。”
慕远安慰道:“人生还有很长,棋局还远未结束。”
苏预之起身作一长揖,以表谢意。
随后,苏预之笑道:“说起来,范氏一族在我大齐弈林可说人才辈出,不说如今的范过迁,在先皇还在时,待诏所亦有一位范姓待诏,深受先皇喜爱,几乎便要拜至首席了,谁知后来不知怎的,竟涉入党争。先皇大怒,将其贬谪,后来便再没听说过了。想起都道一声遗憾,那位范待诏棋风诡奇,常有惊人之棋步,一时众人也是争相效仿。那时候,弈林倒是有些如慕兄所说的百花齐放的味道,而不像如今一味推崇力战。倘若那位范待诏还在,想必能与慕兄十分相投。不对,”苏预之仔细想了想道,“若是那位范待诏还在,年纪恐怕已经长了,棋力必然不大如前。可惜了,不知可否有后人。”
听到这里,慕远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一见如故的友人,不知如今人在何方,是否一切安好?!记得当时提起京师,提起棋待诏,他便一副愤慨的样子,莫非与这位范待诏有所关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