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烈火把飞机的风窗染成浓郁的橘黄色,更远处的弧形天际则变幻着各种奇异的色彩,在黑暗中翻滚、咆哮,地球的球形轮廓宛如一把镰刀。原本合并在一起的运输机组瞬间散开来,季垚看到熊熊的火光,汗水在他紧裹着身躯的作战服下方浸透了他的脊背。季垚戴着面罩,他大口地呼吸着,心脏在剧烈泵动,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因心力衰竭而死去。
他想起了赤道的天空,想起了那里的炎热。闷人的热浪从他逐渐冷却的记忆里汹涌而出,滚滚潮气蒸得他眼皮发烫,几乎要烧起火来。一大群人的脸闹哄哄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旋即又散去了。后背的伤疤开始作疼,皮肤似乎要撕裂,他甚至能听到血液迸射的声音。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我的经历吗?季垚想,是我的,我还活着,活着......
飞机驶离慢了一秒,擦过机身,砸断了先行者六号的尾桨。飞机猛地下沉,季垚的气血忽地涌上头顶,气流冲了过来,简直要把他掀翻过去。灼人眼睑的火球挟裹着烈焰大笑离去,呼啸着烧掉了尾柄,那些长而猛烈的火舌绕着飞机打转,像玩具一样拨弄着它,在它周围跳着疯狂的旋舞。一捧火中引出另一捧火,让人感觉又惊又骇。
季垚看到窗户上映出橘黄的光晕,机身在气流中剧烈颠簸,云气渐渐散开。他觉得时间在他这儿回了头,如果不是这样,那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噩梦中的景象?
霓虹色的斜云堆起一座座云山,重又开始不断变幻着它们异样的形状。火雨如同燃烧的大熊星座那样散发出鲜红的光亮,早已消失的北极星似乎也从天轴上端冉冉升起了。星星西落之后化成风,人死之后又会化成什么呢?黑夜张开狮子似的大口,把万汇笼罩,它吞噬了雨林,狠心掐灭了银河在黑天上的窃窃聒噪。
耳机里传来机组的报告:“成功躲避坠物,第一轮原料罐已完成骨架重组程序,进入拼接阶段。”
“所有人到第二会合点集合。空间作战组把线性损伤报告交给我,30秒内完成空位替补,保持防护阵型。”季垚在频道中说道,紧接着他接入了地面指挥部,“总控室,这里是先行者六号。飞机受损,重复一遍,飞机受损。燃料舱损坏,燃料储量正在下降。右边机翼断裂,平衡系统失效,防撞系统失效。请快速反应部队、救援部队做好准备。”
“总控室收到,数据分析组正在计算最优撤退方案。快速反应部队、救援部队已收到通知,随时待命。请尽快完成第二轮发射,随后立刻返航,返航线路已发送到你们的导航仪。”
“一号转运机马上恢复原位,快点儿!”季垚在对讲机里喊道,有条不紊地重启防撞系统,抬起机身往先行者一号偏去,“跳过对接程序,直接发射原料罐!助推机前去辅助一号机平衡!”
“收到,长官!助推架伸出,接入卡口,平衡系统对接完毕。”
“7号、8号原料罐准备,立刻发射!”
四号护航机来到先行者六号上空,尾部放下了燃料输送架,季垚立即将对接探针刺入其中,护航机将一半的燃料分给了他。飞机尾部仍在冒着蓝火,再这样烧下去迟早要把副燃料舱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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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符衷戴好帽盔,登上GRO-35战斗机,把降噪耳机戴在头顶。他启动了驾驶舱电源,检查飞控、环控、显像仪、彩色遥感器,再确认座椅弹射系统是否正常。做完这些工作后他戴好呼吸面罩,抬手将锁定杆推到前面去紧紧绞住。他对着外面的起飞指示官比出手势,在灯光和旗帜指引下缓缓将飞机开出泊位,转了个弯后驶上弹射跑道,进入预备起飞程序。
星河发布了空洞爆炸预警,艾比尔点将在五分钟后到达。季垚还没结束任务,而符衷作为快速反应部队的一员马上要执行救援行动。总指挥部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他们总要保证万无一失了才会让救援队出发。符衷在最后的等待中想着季垚,想着他指挥作战时的冷静和勇气。他为了国家战斗,他是一束光,是站在顶峰振臂召呼的男人。
陈巍站在落地窗前抬头望着空中,蛛网的电光把他的脸照得很亮。警钟仓皇地召唤着惊恐万状的人们里里外外地跑来跑去,橙黄色的火焰在高不可及的大气层上方欢快地、急煎煎地腾空而起,像红色的花。
距离艾比尔点还有120秒,蛛网尚未完全对接成功。季垚抛掉了副油箱,减轻机身重量,然后滑出挂架将最后两枚原料罐发射出去。推进剂一会儿之后才脱落,等到微粒释放之后他们只剩下60秒了。季垚留了一架护航机、一架助推机配合自己,命令其余三架立刻从新线路降落返航。就算只有最后60秒了他也得留下来把蛛网的骨架重组好。
一分钟后艾比尔点到达,空洞爆炸了。季垚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力大无穷的阿特拉斯在他耳边怒吼一声。而后一切寂静,耳膜刺痛得厉害,他尽力把嘴张大,开启防音爆系统。季垚紧闭着双眼,弓起背尽量把身体压低,保持蜷缩态,紧接着一大滴泪水从他眼角滚了出来,沿着脸颊落下去了。
等到音爆消失后,愈来愈多的庞然大物被空洞搬运过来,在地球周围绕成了一圈“小行星带”。有些硕大无朋的、宛如卫星的高密度物质突破大气层屏障势如破竹地朝着地球奔去,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光芒四射的亮点,如同一轮明月往地面飞奔而来了。蛛网开启了半球拦截机制,出动空间站和空间作战组前去用导弹摧毁这些气势汹汹的天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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