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翼断了一边,重新接上的。尾部已经烧焦了,所幸涡轮机还是好的。”符衷戴上手套对季垚说,“油箱灌满了,还能继续飞行约1000公里。三个轮子坏掉了一个,来不及换了。”
季垚在机头前驻足,凝视着一人多高的巨大鼻轮。过了会儿后他一言不发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伤痕累累的机身,目光越过尾翼挑上了高远的天空。穹窿往着西边倾斜而去,浓黑的云堆擦着山头涌过,几只看不见的灰雀在半空中展露激越而甜美的啼啭。季垚看了眼机场塔台前的座钟,踮了下脚尖,满面愁云地拢起了一对眉毛:“这下麻烦了。”
“我们出发吧。”符衷说,他扣紧手套和袖口,忧心忡忡地眯起眼睛环视了一圈周围一望无际的旷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路顺风。”季垚收回面上的忧虑,朝符衷笑了笑,镇定地进入驾驶舱坐下来检查飞行系统,准备再度启程。
符衷锁紧滑杆,把对讲机拨上来靠在唇边,面朝着风窗外开阔的原野呼喝了一声。起飞指挥官下屈蹲身后,影子似的飞机跟随他的手势冲入跑道,迅速排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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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站着巨幕监控下与季垚对视着,但他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总控中心里井然有序地监督着飞行考试,投影池里单独分出来了一个屏幕给符衷,康斯坦丁在这块屏幕前停留良久。几分钟前北京刚来了电话,康斯坦丁听完就挂断了。他沉默了几秒,拿定主意后俯身按住操作员的肩膀轻声说:“加大第五航区的雷诺数,让湍流强度上升。”
操作员马上输入了公式,红色的指标紧跟着往上滑移,直到与警戒值相当。投影池中立刻出现了翻滚的气流,高空的云层被卷入近地面区。与此同时,气象台的监控画面显示莫斯科城上空正出现积雨云,前缘阵风锋区越过郊外的山脉往东方推进。
“长官,终点发现有强对流天气,莫斯科大部分机场都发布了预警,延迟了起降时间。来自北冰洋的强大锋面也即将到达,第五航区的危险系数是否应该降低?”气象台的研究员找到康斯坦丁,“如果雷诺数继续加大,两边一叠加,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事故,那这样的话我们就死定了,我们会被碾得粉碎的。”
雷诺数指示表变为了红色,警报声响了起来。康斯坦丁站在投影池前面,总控室里所有人都盯着画面中海啸一般动荡的气流。在这样险恶、可怖,令不少人望而却步的飞行环境里,一架飞机正在穿行,默默无声的乌云中猛地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豁口,迸射出一道瓦蓝色的寒光。雪貂一号的两个进气道旁边亮着红色的标识灯和频闪灯,活像一双恶狠狠的、狡黠的眼睛。
“这是目前唯一一位进入第五航区的考生,长官。”基地秘书把档案袋递到康斯坦丁手上,里面装有符衷的资料表,“他的总共用时仅次于最高记录,是一位难得的优秀执行员。”
康斯坦丁抽出档案袋里的文件,低头翻看起来。他的目光在符衷的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翻了过去,再看到了符阳夏的名字。康斯坦丁垂首沉默了一阵,将文件合上后重新装入牛皮纸袋里,交给了秘书。不过他并未改变主意,仍旧回头对操作员说:“不必担心,就保持这个难度,如有必要还可以继续加大,听我的命令做事。记录是没有高峰的,总有一天要被后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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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来愈强大的湍流把飞机抛上抛下,黑沉沉的天色下笼盖着同样黑沉沉的罩没地平线的乌云,今晚又将是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夜晚。他们仿佛是在怒涌的大海上航行,迎着风暴启碇出航。符衷让飞机顺应气流的流势,逆风飞行让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为了让符衷集中注意力,季垚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风窗外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缕缕云气仿佛正商量着如何破窗而入。
可怕的沉默淹没了呼啸的风声、轰隆的发动机声、隐隐约约的雷声,打着补丁的飞机忽上忽下地穿云破雾,寒冬的夜折磨得飞机和人都疲惫不堪。天际线上则压着煤炭般的黑云,从那儿传来了震天撼地的雷声,就像造物主本人在天地初开时发出的那种威严的怒吼。
一团暖气把飞机顶了上去,符衷连忙踏下平衡器,将机翼往下翻仄,同时往反方向俯冲,突破最低的一层流线进入安全区中。云堆被他抛到脑后,符衷往外看了一眼观察情况,发现漫山遍野的红松此时正像波浪一样耸动。天宇犷悍,一个光点都看不见,因此黑暗得以紧贴结实的风窗,兀立在那儿,睁着呆然不动的眼睛窥视驾驶舱里的人。
异常的天象让符衷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转眼冒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衬。在这样天不应、地不灵的境地里,饶是最勇敢的探险家也会双股战栗、瑟瑟发抖!符衷让飞机平稳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在这个空当里偷偷去看了季垚几眼,以期从季垚身上找到一种可以让自己无所畏惧的力量。
耳机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莫洛斯的播报也销声匿迹了。厚重的云气很快地漂移,遮住了他的视线,好像一团团海浪彻夜在符衷头旁喧腾咆哮。飞机仪表盘上的气流分布图早已变成了一团乱麻,简直不能再以它为参考了。符衷注意到西北方有锋面推进,这是强大的北冰洋冷锋,超低温能把所及之处的山林全部冻硬。警报灯开始烁烁闪光,同时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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