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山水之中也。”林城撑着桌子喝一口酒,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林仪风发出笑声,坐回去,扯过纸巾擦手指,说:“难怪那时候我看你就是不对劲,人家飞机都走了你还站在下面看,我就纳闷了,我儿子啥时候对这些事上心过?”
林城不答,他知道自己寡淡,平日里没什么乐趣,就是喜欢喝酒。旁的事情不想管,“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如意。”。
“你有转队的想法吗?”林仪风问,他又开了一瓶啤酒,把金针菇和冻豆腐倒下去。
“嗯?”林城坐直了身子,免得油溅到自己身上,他大概没想到他爸会这么问,“为什么要转队?季首长很好的。而且现在已经放假了,季首长不在国内,转队很麻烦的。”
林仪风舀起鹌鹑蛋放进林城碗里,看了他一眼后,说:“我以为你要转到魏山华手下去。”
“怎么可能。”林城小声说,低着头扫荡碗里的蛋,忽然对自己刚才的话感到薄薄一层后悔。
“在后备队里好好训练,前线要是出了情况,你们要第一时间赶去支援和替补。”林仪风在渐渐浓郁的辣子和芝麻香油味中说,腾起的热气蒙住了他的眼镜。
林城当然知道自己身负重任,他点点头,很淡地嗯了一声,眉宇间很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和疏离。
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隔壁两三桌很是热闹,男人女人聚在一起说笑,气氛暖融融的,很有人间烟火味。林城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忽地,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幻象。
比如那个揽着自己老婆的男人,昨夜出去和情人幽会;比如那个说自己投资了三千万的男人,其实前不久刚刚破产;再比如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早上刚去过一趟商场......
“林城,林城?”有人在叫自己。
林城一下回神,幻象刹那消失在灯火中。林仪风晃晃手,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想什么呢一直发呆?”
“没什么,没什么。”
林城的眼神略有躲闪,停顿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低声问父亲:“爸,你出现过幻觉吗?”
“没有啊,什么幻觉?我又没烧坏脑子。”林仪风的手停下来,盯着林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怎么突然问这个?奇奇怪怪的。”
心不在焉地搅着盘子里的调料,林城没看他爸奇怪的眼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烧坏脑子了。”
“?”林仪风搅搅汤锅,舀起不少煮熟的牛肉,裹进花椒面里推到林城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大过年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要打人的。”
林城撩起眼皮看他老爹,两个人相视而笑。林城吃了花椒牛肉,胃里暖和了,摇头晃脑地骂一句:“狗屁不吉利哦,我前阵子不是感冒发烧么,烧糊涂了。”
林仪风再次放下筷子,这次他给林城满上,好整以暇:“我看你是真的烧糊涂了哦,才喝几杯酒就说胡话了?行行行,你说说,发生了啥?老爸给你解决。”
“滚啦,你解决个鬼。”林城给林仪风碰杯,他和自家老爸说话很没有规矩,爷俩都习惯了,“就上回去医院看到个伤员,眼前忽然出现幻觉,挺吓人的,但过一会儿就好了。”
“看到了什么?我跟你说有些东西是迷信,要摒弃的,你可别中了啥邪/教的毒,老子第一个去把他们老窝夷平。”
“爸你好好听着!瞎扯毛线呢?”
“你小子......”
林城喝了一口啤酒,转眼朝隔壁桌抬起手指,说:“我能从人身上看到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看见那些人没?坐在左边的是个破产老板,可他现在还在使劲吹牛逼;中间那个家里有三个小孩;那张椅子上曾经坐过一个胖子......”
“停下,儿子。”林仪风抬手打断他,“我怎么知道这是你从他们身上看到的而不是你自己胡诌的呢?”
林城耸耸肩,低头吃火腿片:“信不信随你,反正我最近不太正常。而且老爹,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他难道看到了大兴安岭?’?”
林仪风悚然一惊,手指扣紧了筷子,看着林城头也不抬地吃着碗里的牛肉和火腿。几秒钟后,他放松下去,换上轻松的笑容:“心理学没白学,都会读心了。是啊,我刚才是在想这个,我和你妈打算过年去大兴安岭玩一玩,她一直很想去的。”
“嗯,”林城点点头,“大兴安岭的冬天很美的,就是冷了点。你们玩开心,旅途愉快。”
语气一如既往地寡淡如水,说完他没看坐在对面的父亲,低头喝清汤。林仪风的眼里露出怪异的目光,盯着林城看了一会儿,才提起筷子继续夹菜,像几分钟前一样闲聊起来。
八小时后,坐标仪仍漂浮在黑暗中。这不是太空,太空中星汉灿烂,四处有光。这里是空洞内部,无边的黑暗盘踞在这里,几千几万年的时光从耳边飞驰而过。
在EDGA的中央会议室中,悬挂着一幅画,画中四周留白,只有中间一个被黑色颜料填满的圆形。
这幅画的名字叫《时间》,作者不详,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就出现在会议室的墙面上。有许多人曾质疑过这幅画的艺术性和必要性,但最后这些质疑的声音全都消失殆尽,只有这幅巨型挂画依旧挂在会议室中央。
黑暗中没有参照物,只有康斯坦丁面前的巨幕上跳动的数字表明,时间正在飞快地倒退。有一种不知名的隆隆声碾过,像是春夜的惊雷,大洋底下的暗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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