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记忆再次像一头怪兽啃噬着他的脑海,深藏于某个深渊中的噩梦冲破禁锢再次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数个月前,他也是这样从天空坠落,落进无边无际的大火中。
血,瀑布一样的血,眼睛像是被鲜血覆盖。耳边缠绕着他的风声雨声雷声此刻都变成射向他的子弹,接二连三地打穿他的身体。
他要死了,不是死于这场山火,而是死于自己的噩梦。季垚想,如果哪天自己真的死在了床上,那一定是这场噩梦带走了他的灵魂。
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下落,他拼命想让自己往上升,他想祈求天空的保护。他无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后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颗从地面射来的子弹直接贯穿了他的肺部。
后背再次受到重击,这也是季垚害怕的原因,有人在盯住了他的后背,无时无刻不想让他死。
季垚猛地在空中转身准备还击,忽然后面伸过来一只手,然后自己整个人就被抱在了谁的怀中。季垚震惊地回头看去,符衷此时单手抱着他的腰,一边扯着降落伞往火海边缘移动,一边提着狙击枪往下射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声锐利如刀锋的鹰啸平地乍起,这声音比雷电更具有穿透力,仿佛那一瞬间,季垚只能听见这充斥着天地的雄壮之音。
一阵狂风排山倒海地袭来,那是被猛禽的巨翅扇动之后才会出现的强大气流,火势竟然矮下去一截,然后一个流星般的身影急速飞过。
天旋地转后一切重归宁静,甚至连风声在此时都有点瑟缩的意味。符衷闭紧双眼死死抱住季垚,护住他的后背和头部,好让他少受点伤害。大雨冲刷在他头顶,身上的衣服已经沉重不堪。
等安静下来后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羽毛的环绕中,金褐色的羽毛,像是在发光。他忙撑起身子,甚至顾不上去考虑自己的处境,而是第一时间去照顾怀里的人。
季垚躺在他臂弯里,他严厉又温柔的眼睛看着符衷的脸,颤抖着,泪水就像大西洋的海潮,千万年了依旧在大陆边缘徘徊。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脱掉作战手套,季垚抬起手想去摸摸符衷的脸,他此时无比渴望地想触摸到符衷的皮肤,他怕这是自己不真实的梦境,他怕符衷只是一个美好的幻影。
“首长。”
符衷喊了一声,把身上的降落伞包卸掉,防护目镜滑上去,面罩拉开,露出他本来的面容。他帮季垚拂去雨水,然后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旁边。
季垚的那只手上戴着符衷送他那枚戒指,静静地在无名指上闪光,戒指上雕刻着符衷的名字。
他一直都戴着这枚戒指。
符衷的脸掩映在橘黄和朱红交织的光线中,他高鼻深目,五官起落分明。季垚和大部人一样,喜欢这张挺拔而俊朗的脸。而符衷的面容和声音,也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梦里。
“好痛,太痛了。”季垚在暴雨中哭着对符衷说,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肺部被打穿了一个血洞,弹孔清晰可见,符衷不敢想象,再往左几厘米,心脏就要被炸成什么样子。他把季垚放平,撕开衣服给他止血。肺叶已经炸碎了一块,季垚每呼吸一下,就像几万把刀子在自己身上凌迟。
他哭出声来,一直抓着符衷的手腕,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这时,在这种濒临死亡的时候,只有痛哭能解除他满身的疼痛,也只有哭泣,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希望。
“没事了,巨鹰救了我们,我们是安全的。”符衷一边紧急止血,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你只是流了点血,止住就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他打好最后一个结,声音终于在雨中溃不成军,他第一次在季垚面前流了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还是哭了。
“抱抱我。”季垚说,不断有鲜血从他的喉咙中涌出,符衷给他擦去,很快就有更多涌出来。
符衷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冰凉的脸颊。符衷的手脚都冷透了,比自己所经历的二十四年的冬天加起来还要冷。巨鹰在平稳地滑翔,它的背宽阔平坦,结实又安定,就像一张温暖的床。
“在那美妙的一瞬,我的面前出现了你。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耳边长久地回荡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战斗机呼啸着飞过,在巨鹰的带领下,他们终于到达了这里。符衷跪在巨鹰背上,怀中抱着季垚。他透过雨幕看到那些黑色的战机,机身漆着银色的雄鹰巨树徽章,在黑夜中仿佛熠熠有光。
造成他们坠机的EMP此时已经关闭,所以这些飞机能够自由地飞行。大概始作俑者只是想把他们几个从天上拽下来而已。
鬼脸和山火仍在燃烧,暴雨和蒸腾的水汽混合在一起,让整片山区都处于缭绕的云雾中。远处,涛声四起,大海在低吟,翻滚的海潮就像母亲的怀抱,把孩子们的命运,都安放在平静的海床。
鹰背着他们跨过水镜,飞到海洋上空,果然一切都如季垚所想,这片海确实藏在镜像中,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雨水消失了,狂风也偃旗息鼓了,明月像诗人笔下的长安,拥山水入怀。
符衷感受到满身的月光,他心中不免升起久违的宁静。海浪在此时听起来充满了和谐的韵律,黑色的海水反射着纯白的泡沫般的月光,有种温柔的情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