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该这样,如果大事小事你都一肩挑,新事旧事全都自己做,那还得了,人就是这样被累垮的。”符衷扣着他手指,他们的影子像是在舞蹈,“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顾不上别人。”
月亮升起来了,原先是淡淡的,藏在云层背后一个发亮的小点,随后就变得大起来,仿佛朝着地球飞奔而来了。季垚拉着符衷的手去海水边上,踩那些冰凉的浪花。
他迎着风撩自己的头发,全捋到后面去,露出他的额头。符衷注意到他的下颚有很淡很淡的疤痕,那是植皮手术后留下的,季垚身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疤痕。
一会儿之后季垚忽然点点符衷的肩膀,悄悄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问他:“我可以靠在你肩膀上吗?”
“可以啊,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符衷说,他的侧脸被夜幕的第一缕微光照亮。
季垚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一起看着不平静的海洋,让海水漫过脚踝,慢慢抚慰一天的焦躁和不安。季垚把头歪过去,靠上符衷的肩膀,刚刚正好的角度,连影子都契合在一起。
符衷听着他平稳而安定的呼吸,他知道这是季垚少有的真正安宁的时刻。符衷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过去的许多年,比现在更年轻的时候,他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躁动,似乎一天都不得安宁。
“首长,你在想什么?”符衷问,他问得像一阵风那样吹拂耳鬓,仿佛银河在天上裂开。
季垚舒展着长眉,他的长眉得益于母亲一脉。好一会儿他才让自己唇角挑上浅淡的笑意,说:“我在想妈妈,还有我的亲人,走了的、没走的,我都记不清了。好像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活过来的,我没有回过家,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它好像就在那里,但我找不到它。”
星星露出光芒,几十亿年前的星星,在许多年后就燃烧殆尽,但留下的尘埃又组合成新的星星,周而复始。宇宙中的基本粒子不会湮灭,而一切都能在微观范围内得到永恒。
符衷用手指摩梭季垚手背的皮肤,他摸到起伏的血管和骨头,季垚的手瘦,骨节分明。符衷低下头闻到季垚头发里的淡淡香味,轻轻蹭了蹭,然后亲亲他的发顶。
“我也想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家。那些执行员、医生、地质专家、学生,都想家。”
“我想早点回去,想去见见妈妈,就算她不愿意见我也无所谓。我不知道父亲在哪里,也许我真的找不到他了,他就只活在我17岁之前的岁月中,然后再无踪迹。”
他们说着水天闲话,等到天气渐凉才回到舱中,海上起了薄薄的雾,符衷命人打开侦察和武器系统,以备突然袭击。换岗的执行员刚下来,中央垂直发射器上亮着白色探照灯。
朱旻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下午的梦,不知道为何今天这么累,一睡就没有醒来。朱旻平时睡眠质量差劲,常常半夜醒来后就失眠,要泡着茶水调养才行。
醒来时天已全黑,黑漆漆的窗外洒满银色的月光,他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算算时间自己睡了多少个小时,头疼得厉害。掀开毯子坐起来,给自己灌了几片药。
“指挥官呢?在哪里?”朱旻套上白褂问巡逻的人,一边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执行员指了指另一边,回答:“在3号舱,地质专家的实验室里。”
朱旻点点头,让巡逻队离开。他系好腰带,回身进去翻找自己乱七八糟的桌面,收拾了几张纸,再往搪瓷杯里冲上热水,丢了几颗大枣和带花菩提子进去。
耿殊明正把一个箱子从液氮中取出来,助理帮他打开箱,抬出一个玻璃罐。等解冻之后才看清玻璃罐中东西,那是耿教授收集的一只爬龙的尸体,冻起来,当作了标本。
教授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手里拿着一个测水深的标尺,把标尺滑进滑出:“这是我保存的一个标本,没上交给坐标仪,虽然我知道生物专家在坐标仪上。”
“我听人说这东西叫‘爬龙’,在西藏也出现了同种生物。”
“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自己?”
“当然不是。”
“在西藏也出现了这种生物?什么意思?生物化石吗?那很正常。”
“不,是活的,能动的,能杀人的。”
“不可能。”
“那你先看看这个。”
季垚让符衷调出资料转给耿殊明看,耿教授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看完之后他点点头,挑了挑眉毛:“还有什么怪事没经历呢?反正在这鬼地方,什么事都能发生。习惯了。”
实验舱里亮着惨白的灯,在绿色的帘幕上反射出莹莹的绿光,几个人都穿着实验服,包括指挥官。季垚俯身看看玻璃罐中被冻僵的尸体,看到它长得酷似人脸的头部。
“你为什么没把这个送过去?”季垚问,他的目光停留在尸体上,“你不怕违反规定吗?”
“上面来的命令说让我们上交所有数据资料,但我觉得这具尸体不算数据资料。另外,我们弄到了很多这玩意儿,其他都上交了,保留一条自己当收藏也不影响吧?”
季垚微笑,他仔细地研究尸体的构造和它的鳞片,说:“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教授。”
耿殊明啪一声将标尺折回去,丢到一边,再拿起一根玻璃棒子顶了顶爬龙的腹部:“我知道上头是在作妖。如果你也觉得我违反了规定,那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将我遣送回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