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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地下一枚炸弹突然发出轰响,爆炸地点正好就在季垚旁边几十厘米处,他松开手里的绳索往旁边飞扑,但还是慢了一秒。他被爆炸冲击波震开,重重地砸下去,飞溅的钢铁碎片从他身上刮过,防弹背心当场爆裂,身上的衣服瞬间起火。
    季垚滚落在旁边一处洼地,他的额角撞到石头,汩汩的鲜血一下涌出来,半张脸全都染上了血色。身上由于覆盖有火药粉末,极易燃,此时侧面已经燃烧起来,很快就要覆盖全身。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右腿下方传来剧痛,强烈的灼烧感让他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季垚曲起膝盖发出痛苦的呐喊,声音淹没在山呼海啸的爆炸和狂风声中,像清晨的白雾,又像八万里银河。
    小腿被炸伤了,血肉被炙烤得焦黑,裸露在空气中,骨头暴露在外,从中断开,尖锐的断面戳出了肌肉,并散发着焦油和血腥味。受伤面积极大,几乎蔓延到大腿中部,脚踝骨折。季垚抬起上半身,看到血流不止的右腿,喉咙里漏出低声呜咽。
    模糊的目光越过高耸的树冠,飞机爆炸之后的余烟和残骸烟花一样在落,那枚断送他所有希望的炮弹来自西北方。一小片蓝色的天空突然出现在烟尘背后,滴着水,犹如他所看见的雪山下蓝得透明的湖泊。那片湖泊,他在孩提时见过,就在家乡,就在大兴安岭的深山中,就在父亲手中那一缕淡色的烟雾里。
    有关父亲的记忆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难以捉摸,童年和少年一并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逝去。时间在多年后随着一阵晚风兜转回来寻找故人,它发现自己一直被遗忘在尘埃背后。季垚想不起自己父亲的样子,想不起少年时的自己的样子,也想不起父亲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的那一天又是什么样子。他一直向前追赶时间,跑得太快了,把许多东西都忘在了越来越深的暮色里。在与时间无穷无尽的赛跑中,除了不断分崩离析的事物,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被疼得反射性涌出泪水,混着脸上的血迹流下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冲刷掉他一片空白的过去,冲刷掉他现在所经历的痛苦。身上还在起火,他用唐刀刮开衣服裂隙,狠狠地在地上扑打了几下才把火灭掉。
    背部再次烧伤,把原先那些疤痕也一并烧掉。季垚撑住地面,爬到另一边去拿起对讲机,用嘶哑的嗓音命令星河:“定点打击地面目标,西北方向。允许导弹发射,摧毁敌方地对空系统。”
    他环顾四周,熊熊的烈火正朝着自己围拢过来,空气中散发着枝叶燃烧的噼啪声。大风用它的尾巴肆意抽打山林,强烈震感引起了山体滑坡,远方的海水不安地躁动,犹如猛兽困于笼中。
    季垚简单地用衣服碎布包扎了腿上的伤口,用唐刀劈下一块木板绑在小腿处,撑着手里的机枪站起身。他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只能凭借本能挪动双腿,有了木板支撑,走起来相对容易。
    他面对着火墙,身子都站不直,得依靠机枪借力。四周全都被火海封住,火势正顺在风往西北方蔓延。烟尘冲天而起,很快覆盖在港口和建筑群上空,蒙蒙的,如三月柳絮纷飞。
    火光照亮了季垚的脑海,那些深埋于心底的恐惧又被放了出来,午夜的噩梦缠绕在他脖子上,勒得他几欲窒息。季垚大口喘气,吸入的都是烟雾,口腔和喉咙里全是血。
    他弓起背,眼球震颤,心悸使他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符衷不在他身边,他在地下,在很远的地方。这次不会有人抱着他轻声喊宝贝,也不会有人在耳边背诵普希金的情诗。
    火圈又缩小了一点,季垚拖着枪挪动几步,他艰难地摘掉右手手套,抬起手指,细长而瘦的无名指上戴着钢铁指环。指环很干净,仍然在火焰中闪光,季垚一直都戴着它。
    “时间,会记得我们。”季垚喘着气说,他让自己平静下来,亲吻了一下指环,然后重新把手套戴上,“我现在很想你,就现在,特别想。”
    浑浊的尘土中,只有他的这个吻干净而淡然,如秋天收获之后的田野,平静地陈列于的绵亘雪山下方。季垚站直身子,重新提起机枪,他看了看,是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
    火墙背后有一个上行坡地,形成一个略高的瞭望台,穿过火线之后沿着横风方向爬上去,应该可以望到远处的建筑群。底下的炸弹基本已经爆炸完毕,高处暂时安全。季垚分析好路线,他把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包裹起来,戴上目镜保护眼睛,心脏在剧烈跳动,胸腔都要炸裂似的,那是恐惧在膨胀。
    他再次冲入火海,他明白自己得活命,得继续远征,一如他当初远征而来。就在他起跑的那一瞬间,仿佛心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抛在脑后,撕扯着,发出绝望的吼声。
    “星河,我需要建筑群地图,还有敌方布防图。”季垚踏过滚烫的火墙,当他从一片耀眼的火光中冲出来的时候,犹如太阳驾着长车,“需要一位医护人员,定位以我最后发送为准。”
    他摔倒在地上,翻滚身子压灭身上的火,站起来之后继续朝着高地前进。山火尚且在低处徘徊,风速过大让它来不及往上爬就被吹到了西北方去。季垚背着枪和刀,扶着树干在错杂的灌木丛和零星小火中穿行,他右腿重伤,绑着木板,跑起来很受限制。他褪掉身上一些碍事衣物,只留了弹匣和一些必需品,以减轻身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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