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当然不会回答山花,回答他的只是一串吠声。狼狗站在水潭边缘朝着底下翻腾着水蒸汽的深渊吼叫,时而跳下来拱符衷的身体。
地层再一次颠簸,山花听见下面黑暗中传来很远很远的爆炸声,那是岩浆上涌时所特有的声响。地下藏着巨大的裂缝,岩浆因此有机可乘,这道深渊恐怕直通地底,到达地幔层。
高温袭来,汗水密密麻麻地往外冒,符衷整个人都水汽盎然。山花打开头盔,擦掉流进眼睛的汗,给符衷做好最后一步止血工作。他回头看看浓雾,还有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的光,意识到岩浆即将到来,等到地壳完全开裂,这里将会成为炼狱。
符衷撑着刀站起身子,他捂着腹下的伤口,说:“跟着狼狗走。它的意思是让我们跳进那口深潭里,也许下面有别的出口。地下河纵横交错,借助河流把我们冲出去。”
山花看了看狼狗,它站在水潭边缘,下方就是汹汹而来的岩浆。不远处是火山口,他们现在就处于火山内部。在这样的情势下,只有跳进水里是最佳选择。
“是铁链。”符衷拄着刀走到狼狗身边,用刀柄碰碰石头上盘着的一堆铁链子,发出当啷脆响。铁链子另一头伸进水底下。狼狗又叫了几声,符衷安抚地揉揉它长着厚实皮毛的脖子。
山花帮助把头盔上碎裂的地方补好,再弹出供气瓶。符衷刚用防水布包裹好自己身上和狗身上的伤口,水潭对面的石壁突然倾斜了极大角度,栈道全部垮塌,石壁四分五裂,巨石烟花一样炸开,就朝着自己飞来。
地动山摇,围住水潭的石头也在松动,符衷和山花对视一眼,把唐刀卡在身后,纵身跳进水潭中。随着他下水,狼狗也跳下去,刨动四肢一个劲往下潜。它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动作娴熟。
两人一狗在黝黑的水潭中往下沉,潜水灯能够大致照出水下的情况,耳畔重归寂静,水中没有一点声音。狼狗潜在最下面,符衷不知道它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水压。
越往下水流越紊乱,像是有多方水源输入,形成乱流。符衷和山花检查系在一起的绳子,在乱流中惊险穿行。既然有水源输入,附近肯定有出水口,他们可以从那里出逃。
电光往下照射,视野中忽然出现另一层水面,姿势恐怖狰狞的巨大树干漂浮在水面上,黑黝黝的,像长触手的怪物。水面以下是另一层水面,双层并流,形成了奇特的景象。
符衷朝山花比划手势,闪了几下灯光,表示下方是盐跃层。淡水浮于盐水之上,形成明显盐度梯度,昭示着下层是盐度极高的海水。因此肯定有水道连通外界海洋。
两束灯光照下去,穿过跃层面,符衷隐约看见水面以下有什么庞大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什么生物的尸骸,在这里沉落了几万年。
调整身上抗压服的参数,符衷决定继续下潜,并弹出救生胶囊把狼狗包裹住,和它共用供气瓶。他背着胶囊和山花一起穿过跃层面,来到盐水中。
跃层面以下是个广阔的空间,寂静无声,时间似乎已不再流动。符衷不断下潜,灯光终于照亮了水底,在一个凹陷的盆地中,躺着一副他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巨大而蜷曲的骸骨。符衷看不出骨骸究竟有多大,黑暗的水中唯一醒目的,是长桥一般的骨架上,正开出红色的花。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灵魂,这种反自然反科学的现象他此生第一次碰见,也从未在任何权威学术中听说过有如此之大,即使死亡之后只剩下了骨架,仍然如君王危坐于高台,最雄伟的恐龙骨架在这副骸骨面前仍然暗淡无光。
它像新生儿一般蜷起身体,是一种安详的姿势,骨头上留着大片焦黑的斑痕,是灼烧的痕迹。仿佛它只是在一个午后浅浅地睡去,瞬间就被烧毁了血肉,然后地球照样运转,日升月落,被沙尘掩埋,再被水淹住,静静地在深渊里沉睡了一个银河年。
而第三颗巨蛇头骨,就摆放在骨架的最高处,空洞的双眼盯着符衷和山花,咧开的蛇嘴看起来在笑。一条铁链缠绕在头骨上,另一端延伸进水里。
忽然水层震荡了一下,水底的地层也在上下抖动,在看不见的地方产生了一股强劲的吸引力,就像泵动机抽水,将盐跃层以下的海水全都往一个方向吸过去。吸力造成了混乱的水流,符衷和山花在水流中被抛上抛下,五脏六腑都要被抛出来。他们无法控制身体,因为水流的力量远比他们的力量强大许多倍。
符衷在横冲直撞时把背上的救生胶囊取下来抱在胸前,狼狗在里面趴着身体,好像要和他拥抱在一起。他用绳子和山花绑在一起,为的是如果在水下出了状况,便于救援。但此时绳子在水流中被搅成一团,已经严重阻碍了他们行动。危急之中山花喊了一句什么话,果断抽出槽剪,一下把钢丝绳剪断。一道巨浪冲过来,他们像两块小石子,瞬间失去了任何联系。
钢丝绳被剪断之后符衷觉得自己就成了断线气球,只能被水浪抽打着前进。水是世界上最温柔也最可怕的力量,他们逃得过地震,但逃不过水的冲击。混乱之中符衷感觉自己被冲进了一条甬/道,水的流速在这里面又加快了不少,符衷抱着逃生胶囊,不断地被拍击在石壁上,头盔一下被撞得粉碎,彻底报废。
他的头部失去了保护,强烈的撞击使得他颅骨开裂,而脆弱的后脑,再一次撞到了石头。他的意识立刻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被涂上了泥浆,总也看不清楚。记忆变成了涟漪,时间扭曲变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