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有种恍惚感,对符衷的思念忽然从心底流淌出来,如堂前飞燕,衔来城外的柳芽,告诉他山腰的梅花,今年又折了几枝寄往江北。季垚闭上眼睛,脱掉衣服后进入超净舱,水流从头顶喷泻而下,冲刷着他的伤痕累累的身躯。抬手把头发撩到脑后去,他的眼眶却是通红的,双眼里有水光,却看不见有泪水流出来。
(微博@秦世溟。)
他不敢想未来。未来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飘渺的符号,那条人迹罕至的漫漫长路上,每一块地砖都写满了过路人潦倒的字迹。而时间只不过是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却引得无数人竭尽全力地追赶,这些愚蠢的人群中,也包括季垚自己。就算他已经绕行了世界一周,但时间仍然跑在他前头,一步两步,轻盈地消失在街角。
就像狐狸永远追不上月亮,就像人类永远跑不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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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完美的艺术品,其中时间是不存在的。季垚忽然明白了科洛城里的艺术家为什么要做一根完美的手杖。
“首长。”符衷说,他看着季垚腿上几个红痕,压下身去,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你那么美。”
你那么美。谁不爱美人。
季垚平时看着威武阳刚,到了床/上就像艳极了的罂粟,不闻则已,一闻成瘾。他把白天晚上拎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什么样的场合做什么样的事。在季垚身上,符衷看到两种极端,一种是山岳般的阳刚之气,永不退缩,也永远不会被打败;一种是湖水般的柔情,永远澄净,永远头脑清醒,所有的污浊和尘埃,都能在他这里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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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窗外下着小雨,雨声里,山峦连绵成片,雾霭在两山之间徘徊不定。床头的灯光不甚明澈,墨绿色的桌面上,投下盆栽郁金香的影子。似乎世间所有的宁静和柔情蜜意,都随着这场雨洒向他们的窗棂。那时候,季垚对雨天并不反感,他甚至觉得很有诗意,抱着爱人听窗外雨落,猜想明早醒来,又有多少蔷薇被打落了花瓣。
符衷抱着他,虽然压着身子,但不会让季垚觉得有压迫感。他收紧手臂,按着季垚的手掌,手指扣进去,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符衷闻了一会儿季垚脖子下边散发的香气,然后轻轻蹭了蹭鼻尖,回答:“因为只有对你好,才能把你留住。你在外面遭受的风雨已经够多了,如果我再不对你温柔一点,那还有哪里是你的安身之所?”
他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季垚的心门。符衷对他好,只是想给他庇护。庇护还不够,他也努力想走到和季垚并肩的高度,去抗击那个高度才有的、更加猛烈严酷的风暴。
“那我该拿什么留住你?”季垚问,他咬符衷的耳垂,“我能给你什么?阴谋?仇恨?永无止境的死亡和悲伤?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变得和我一样不幸了。我是被天堂抛弃的人,而你应该待在天堂里。”
符衷抬头吻住他嘴唇,两人的唇齿之间还留着酒香:“你被天堂抛弃了,那我就做你的天堂。我没有抛弃你,你是我的上帝,而上帝,应该住在天堂里。”
你是我的上帝。上帝在人间。上帝应该住在天堂里。
我没有抛弃你。
季垚的眼泪终于在这个时候涌了出来,浴室里的水哗哗地冲在他身上,也冲洗着心上那些污垢和尘土。但这热气腾腾的水并没让他得到放松,反而流进心里去,和悲伤汇聚在一起,冲垮了堤坝。
(微博@秦世溟。)
符衷低下头嗅嗅郁金香,看了季垚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在他额头上吻一下,然后温柔地抱住他。他们一起听雨落,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地透进来,在这样的沙沙声里,不知道时间又走了多少步。山川负雪,湖海生烟,星辰各归其位,屋内屋外的一切,都在自然之境中找到了归处。
作者有话说:
完整见微博@秦世溟。本章过万字,下章2020.03.11更新。
第198章 问取蔷薇
季垚沐浴后穿着衬衫和长裤,躺在床上翻一本书。衬衫是旧的,袖边都翻毛了。他只在休息的时候穿,衣服上留着许多褶皱,多半是被季垚躺着压出来的。宽松的亚麻色高尔夫长裤挂在他腿上,下面露出一截脚踝,新换的膏药零散地沿着小腿贴上去。腿上的绷带刚在不久前拆掉,露出缝针之后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大腿中部,溃烂化脓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他脸上露出伤疤,植皮手术后留下的,东一条西一条,很淡,但一直没有消掉。本想找个时间做手术,但一直拖延、拖延,仿佛永远在忙碌,永远抽不出时间。
玻璃窗前挂着百叶帘子,遮挡了外面的光景,只能听见单调的风声,乘坐着喀俄涅的战车,从广漠的雪原上飞驰而过。这种自然之声带来一种深沉的忧郁,团团围住季垚房中的一屋灯光。
季垚抬手枕着头,一手撑在书本,垂着眼睛看书页上的内容。他戴着眼镜,但眼镜遮不住他的不愉快的表情,下压的嘴角让他看起来忧思满怀。书上的某一页写着:“于浩歌狂热之际中看见恶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他盯着这一句看了很久,眉峰紧蹙,似乎那几句话在这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魔鬼,正在几行铅字中扭动着难看的身体。季垚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只铅笔,把这两句话圈起来,在旁边写上两个字: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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